神都一百零八坊,大部分都是民坊,却有两座异常特别的坊。
从神都东城的延兴门入京,左右各有一坊,左首升道坊,右首新昌坊。
这两处又被合称为方外坊。
原因很简单,升道坊内有九座道馆,其中八座呈八卦方位各占一方,居中簇拥的便是皇家御观奉天观。
奉天观主葛阳真人乃是当今国师,深受当今天子的崇信。
众所周知,除了太后,葛阳天师是唯一一位可以随意进出天寿宫的人。
朝野都知道天子修道,上行下效,升道坊的香火一直都很旺。
哪怕是为了亲近葛阳国师,以此来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朝中许多官员也都按时按季向奉天观上香火钱。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葛阳天师是帝国国师,乃天下道门之首,升道坊其他八座道馆虽然名义上独立于奉天观之外,但实际上也都是受奉天观管理,所以向奉天观上香火的时候,也不能忘记其他八观。
升道坊九观,加起来的道众有四五千人之众,每年的消耗不少。
但因为民间香火和官绅们的捐赠,倒也都衣食无忧。
反观隔壁的新昌坊,却冷清异常。
新昌坊是佛门之所,立国之时,曾经一度兴旺无比,除了有皇家御寺之名的青龙寺,另有四座大寺,曾经僧众不比如今升道坊的道门修士少。
只是连续两任天子崇信道门,导致大梁佛门势微,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曾经香火鼎盛不绝的新昌坊逐渐冷清。
虽然还是有些香客,但根本无法支撑僧众的生存。
最致命的是,曾经向几座寺庙捐赠香火的官绅转身将香火银送到升道坊,甚至太常寺那边也削减了拨银,直接导致大梁的僧众出走。
几座寺庙之中,除了维系颜面,在青龙寺出走半数僧众的情况下,朝廷勉强维持这座皇家御寺的存在,另外几座寺庙的僧众也就十之存一,一个比一个落魄。
其中法济寺从鼎盛时期的一千僧众,到如今寺中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空阔的寺庙,一到夜里,冷冷清清,佛门圣地倒显得有些阴森。
主持苦生禅师此刻正亲自引着一名香客,来到一座偏院外。
“施主,昨日安顿好两位上师之后,一日三顿,不敢怠慢。”苦生禅师对香客客气非常,“你尽管放心,两位上师在此挂单,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鄙寺定然好生照顾!”
香客一身寻常粗布衣裳,戴着一顶帽子,这样的打扮在神都随处可见,毫不起眼。
“这是一百两香火银!”香客取了两张银票递过去,“还请主持收下!”
苦生忙道:“施主昨日已经上了香火,这.....!”
“收下就是!”
一百两银子对如今的法济寺来说,当然不是小数目。
苦生双手接过,唱了声佛号,“施主大善,我佛定会保佑!”
“苦生大师,不是我重复说话。”香客轻声道:“这两位上师远道而来,他们不想见到任何人,所以.....!”
“尽管放心。”苦生立刻道:“施主昨日就叮嘱过,不让外人知道两位上师在此挂单,老衲记在心上。除了让虚明一日三餐送来斋饭,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老衲也叮嘱过虚明,哪怕是寺内其他人,也不可告知,让两位上师潜心修佛。”
香客笑道:“那就有劳大师了。我每个月至少过来一趟,只要他们在这里安然无恙,我都会献上香火银!”
苦生再次唱了声佛号。
进了偏院内,苦生亲自在外将门带上。
这位施主出手阔绰,一心向佛,只要照顾好两位挂单的上师,每个月就能有一笔不菲的香火钱,远远足够寺内众僧的生活。
苦生禅师只盼那两位上师一辈子挂单在此。
走到门前,香客敲了敲门。
很快,屋门被打开,脸上宛若涂了金漆的左增明王出现在屋内。
“明王!”香客合十。
明王转身,香客立刻跟进去,反手关上门。
这是一间佛堂,虽然十分简陋,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正堂左右,各有一间禅房。
“明王在这里感觉如何?”香客关心道:“如果觉得不舒服,我再另觅他处。”
左增明王道:“这里很清静,适合我们坐禅。魏长乐,可有洛栀的消息?”
香客自然是魏长乐。
魏长乐虽然向院使禀明了诸多情况,但两位明王的踪迹,却并无上禀。
这也是他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两位明王虽然是佛门子弟,却已经半步圣者,这样的人物,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恐怖的存在。
魏长乐在回京的途中还真是考虑过,要不要将两人的行踪告知院使,然后借助院使的力量,干脆将这两个老和尚也解决了。
毕竟院使如果知道有这两位恐怖人物的存在,说不定为了永绝后患,直接调人将他们诛灭。
但他思虑再三,还是断了这个念头。
魏长乐知道,如果院使真的精心布置,要诛灭两位明王,那也并非做不到。
半步圣者虽然修为高深莫测,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躯。
他们可以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但总不能以一敌千。
但如果真的诛杀了两位明王,会是怎样的结果?
魏长乐心里很清楚,两位明王可不是孤立的存在,在他们的身后,有着更为恐怖的力量。
鹤翁就说过,在那个地方,至少还有一位老和尚,还有一位被称为白皮老鬼的家伙,从鹤翁的言辞和态度能看出来,那两位恐怕是比两位明王更可怕的存在。
明王在襄阳安排了鹤翁夫妇,但却很快就跟随魏长乐北上。
这就表明,明王另有帮手将鹤翁夫妇送回那个地方。
明王是否将北上的原因带回去,魏长乐不敢确定。
但如果向石头寺禀报,那么石头寺自然也就知道魏长乐这个人物的存在。
一旦诛杀两位明王,那就彻底与石头寺结仇,石头寺的老和尚和白皮老鬼如果出山报复,那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所以魏长乐终究是决定先稳住两位明王,暂时不能透露他们的行踪,以免招来是非,最终牵累到自己。
一听左增明王询问,魏长乐只觉得这老和尚脑子是不是坏脱了,面上却还是恭敬道:“明王,咱们刚回神都,哪里能有这么快得到线索。”
左增明王显然也觉得自己太着急,面不改色,走到右边的禅房。
禅房内,十分简陋,桌椅之外,就是一张木床。
一脸慈悲之相的右损明王盘坐在地上的一只蒲团上,魏长乐进来的时候,右损明王才睁开眼睛,慈和道:“魏施主,多谢你如此周到!”
“两位放心在这里挂单。”魏长乐道:“晚辈已经上了香火银,他们会照顾好两位的起居。两位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所有的开销都由我来负责。”
他故意这样说,就是想让两位明王欠下自己的人情。
“有劳魏施主了。”右损明王道:“只是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你不是说洛栀出现在河东吗?我们难道不是要去河东找寻?”
魏长乐笑道:“明王,大梁幅员辽阔,人口千万,即使是河东,那也是下辖十六州之地,咱们漫无目的找寻,那就是大海捞针。”
“那你有什么办法?”左增明王问道。
“两位之前说过她的形貌和年纪。”魏长乐道:“晚辈会让人画下她的样貌,然后派人送到河东各州官府手中。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魏氏在河东有些人脉,可以利用人脉打探消息。只是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秦洛栀是否还在河东,我们也无法确定,所以必须将找寻的范围扩展开来。譬如毗邻河东的河北、关内甚至京畿地区,都要派人查访。”
两位明王都是点头。
“但洛栀既然出山,肯定是不想被你们找到,如果大张旗鼓,惊动了她,寻找的难度就会增加。”魏长乐很有耐心,“所以咱们只能偷偷找寻。晚辈在监察院有关系,监察院的耳目遍天下,我会慢慢利用这些耳目帮忙找寻,千万不能操之过急,两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位明王点头。
“两位花了八年时间,没有洛栀丝毫线索,所以也不要急于求成,想着一时半刻就能有消息。”魏长乐诚恳道:“我竭力去找,能不能找到,就看天意。”
“那我们要做什么?”
“两位如果要离京有其他事,那就自便。”魏长乐笑道:“可是如果留在神都,那就待在这里。冒昧说一句,两位上师都是半步圣者,形貌也非同常人,一旦走在街道上,很容易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你们的行踪如果暴露,对找寻洛栀绝对没有好处。挂单在此,无聊的时候可以潜心修佛,吃喝无忧,我这边一有线索,立马来告知.....!”
“师兄,你是什么意思?”左增明王看向师兄。
右损明王微一沉吟,才道:“如今也只有如此。只是这样就有劳魏施主了。”
“没事没事!”魏长乐顿时放心。
只要两位明王老实待在这里,自己也就不会有麻烦。
不过如此一来,几乎等同于将两位明王软禁在此。
“对了,两位明王,晚辈有一事请教,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右损明王和颜悦色。
“两位知道,晚辈体内有水影流光。”魏长乐道:“不过晚辈对此其实知之甚少。这股真气到底如何使用?晚辈.....似乎并不能控制它,而且若非要紧时候,也根本无法感知到它。”
左增明王脸色沉下去,冷声道:“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