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和陈飞回到租的那处小院,本就透着股破败相,不过几日无人打理,荒草竟顺着墙根疯长,枯黄的叶子在院角堆了半尺高,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屋里钻。西厢房那扇旧木窗更离谱,窗扇斜斜挂在合页上,玻璃裂着蛛网似的纹,像只睁着的、灰蒙蒙的眼。
阿末掏钥匙时手指都在发紧,金属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门刚推开条缝,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说不清的腥气就涌了出来——那味道黏在鼻尖,像有人把潮湿的旧棉絮捂在了脸上。她迈进屋的脚猛地顿住:床上的蓝白格子被揉成一团,边缘沾着块暗黄色的污渍,枕头歪在床尾,连她临走前叠得整整齐齐的新毯子,都被扯得包边露出了里面的棉絮。
“这是遭小偷光顾了?”阿末攥着拳头回头,声音里裹着火星。跟在身后的陈飞两手拎着包,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床,竟直接把包往脏毯子上一扔,拉链没拉好,里面的几件衣服露了出来。“慌啥,”他慢悠悠地扯了扯衣领,“不知道要在你家待几天,我让之前你见过的那嫂子,她老公来帮着看几天门。这地方住的人少,没人看,回头啥都没了咋办?”
“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阿末指着床上的毯子,语气发颤,“你看这新毯子脏的,你洗啊?”她翻了个白眼,胸口堵得发闷——这毯子是她的陪嫁,平时都舍不得铺,现在却被糟践成这样。
陈飞没接话,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件灰扑扑的外套,往肩上一搭就往门外走。“你干啥去?不打扫卫生吗?这屋子脏死了!”阿末追到门口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可陈飞脚步都没顿,只留给她一个模糊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外的树影里。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阿末手背上,冰凉一片。她抹了把脸,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咬咬牙开始收拾——先把脏被褥抱到院角,再拿扫帚扫地上的灰尘,扫着扫着,视线又模糊了,手里的扫帚差点掉在地上。好不容易把床铺好,她才想起院子门还没关,肚子又隐隐作痛,想去厕所。可院子里没灯,天已经黑透了,只有远处电线杆上的路灯,透过树缝洒下几缕昏黄的光,风一吹,树影晃得像鬼影。
阿末心里发毛,之前安慰自己“没事”的话,此刻全散了。她找了根半人高的木棍攥在手里,又摸出打火机——那是陈飞剩下的,不知道好用不好用,打了三下才冒出火苗。她举着打火机,一步一挪地往厕所走,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厕所斑驳的土墙。就在她刚要踏出厕所时,打火机“咔嗒”一声灭了,黑暗瞬间裹住她,紧接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厕所里有个好大的黑影子,贴着墙根站着!
“啊!”阿末尖叫着往后退,手里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咋了?我在厕所外面。”陈飞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点不耐烦。阿末回头,就见陈飞手里举着个手电筒,光束照在她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他走进厕所,用手电筒扫了一圈——墙根、蹲位、窗台,啥都没有。“你看花眼了吧?”陈飞的声音软了点,阿末这才敢站起来,接过手电筒又仔细照了一遍,确认真的没人,才攥着陈飞的衣角,跟着他回了小院。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阿末就被院子里的三轮车声吵醒。她揉着眼睛出门,就见陈飞骑着辆旧三轮车,车斗里放着个破纸箱,停在院门口。“赶紧收拾东西,我们搬走。”陈飞跳下车,拍了拍车斗,“搬去离厂不远的那个院子,那都是出租屋,住满了人,安全。”
阿末一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是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待了。两人的东西不多,可零零碎碎的凑起来,也装了满满三车:几床被褥、一个旧衣柜、还有阿末的几件衣服和做饭的锅碗瓢盆。陈飞骑着三轮车在前头,阿末跟在后面,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那处出租院。
院子挺大,几排平房围着中间的空地,空地上晒着几件衣服,还有几个女人坐在门口择菜,见陈飞过来,都热情地打招呼:“陈飞,搬新家啊?”“需要帮忙不?”陈飞笑着应了,没一会儿,几个和他一个厂的小年轻就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搬东西。半天功夫,东西就收拾妥当了,阿末刚想喘口气,却发现斜对面屋子的男人,总隔着窗户往外看——他每次看过来,眼神都怪怪的,像是在打量什么,见阿末注意到他,又赶紧把头缩回去,窗帘拉上了一半。
傍晚,陈飞拿着他的搪瓷水杯,往里面抓了两把茶叶,又倒了点热水,晃了晃杯子才回头对阿末说:“我今天晚上、明天、后天,连着上班,不回来了。你晚上把门锁好,别乱跑。”
“要是不搬家,你上班我也不敢在之前那屋住。”阿末坐在床边,手指绞着衣角,“你给我找个工作吧,我不想总待在家里。”
陈飞喝了口茶,眉头皱了皱:“住隔壁的老头说了,之前那院子的卫生间,是有人上过吊,可人家住在那儿的其他人都没事,就你看到影子了。我一听说,立马就搬了,现在好了,住得这么远。”他放下杯子,语气里带着点埋怨,“这院子住满了人,有啥事你喊一声,满院子人都能听见,还怕啥?我先去上班了。”说完,他拿起外套就走,没给阿末再说话的机会。
阿末没再争辩,洗了洗手,坐在床边,只觉得浑身没力气——搬了家,可心里的慌劲一点没少。这院子里的人虽熟,可平时没事也不串门,白天倒还好,有人在空地上打麻将,吵吵嚷嚷的,有人见阿末坐着,就喊她:“妹子,过来凑个手呗?三缺一!”阿末只是笑笑,摆了摆手,她没心思打麻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两天,阿末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头晕乎乎的,吃不下饭。更让她难受的是,斜对面那户人家的男女,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男的总在她出门倒垃圾时,隔着老远盯着她,女的则是在院子里碰到时,嘴角瞥着,像是在说什么坏话,可等阿末走近了,又赶紧转过头去。
这天中午,阿末把之前洗干净的毯子晒在院子里的绳子上——那是她唯一没被弄脏的毯子,她特意洗了两遍,晾得干干爽爽的。可到了下午,她去收毯子时,绳子上却空空的,连个线头都没剩。“我的毯子呢?”阿末在院子里转了两圈,问旁边择菜的女人,“大姐,你见我晒的毯子没?蓝底白花的。”那女人摇摇头:“没见啊,刚才还在呢,是不是被风吹跑了?”
阿末心里窝着火,等陈飞晚上回来,她赶紧跟他说:“我晒在院子里的毯子不见了,你说是不是有人拿了?”可陈飞只是“哦”了一声,换了双鞋就往床边坐,连问都没问“毯子什么样”“什么时候不见的”,过了没两分钟,又拿起外套出门了,留下阿末一个人站在屋里,心里又气又懵——房租明明交了,怎么还会丢东西?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陈飞才回来,身上带着股烟味和汗味。他简单洗了把脸,脱了外套就往床上躺,伸手就想抱阿末。阿末心里的疑惑压不住,推开他的手,轻声问:“这房租你到底交了没有?你跟我说实话。”
陈飞的手顿了顿,突然坐起来,举起右手,指天发誓:“我要是没交房租,要是说瞎话,就死了!”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阿末,语气又急又硬。阿末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点。就在两人气氛稍微缓和时,阿末突然瞥见——关了灯的屋子,窗外有火光闪了一下,紧接着传来“咔嗒、咔嗒”的打火机声,火光映着个模糊的人影,贴在窗户上。
阿末脸一红,又羞又臊,推了推陈飞:“你下去看看,窗外是谁啊?”陈飞不耐烦地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口,“哗啦”一声拉开门,外面的人影顿了一下,很快就没了动静。他站在门口骂了句“神经病”,转身回来,往床上一躺:“还能是谁?就是斜对面那男的。”
“你是不是跟他有啥过节?”阿末往他身边挪了挪,声音发颤,“我们又不欠房租,他半夜在窗外偷窥啥?这地方是不是也不能住了?不行你还是帮我找个工作吧!”
陈飞没说话,背对着她翻了个身,很快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阿末盯着他的后背,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一周后,陈飞的同学来了——那人穿着件蓝色的工装,手里抱着个纸箱子,一进门就笑着喊:“陈飞,给你带个好东西!”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一看,里面蜷着条白色的小奶狗,眼睛圆圆的,尾巴摇得像朵花。阿末一见就喜欢得不行,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舔了舔她的手指,软乎乎的。
三天后,那同学又来了,这次没带纸箱子,一进门就对陈飞说:“陈飞,这狗我就留给你媳妇玩了,我要去外地打工,没法带。”说着就把狗往阿末怀里塞。“等一下!”阿末突然站起来,抱着小狗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直直地看着那同学,“你为啥把狗留下?这狗是你偷的,还是陈飞跟你说了啥?你是不是欠陈飞钱,拿狗抵账?这狗该不会有啥问题吧?”她把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倒了出来,声音有点发紧——之前丢毯子、被偷窥的事,让她心里总存着戒备。
陈飞和那同学对视一眼,都愣了,那同学先反应过来,挠了挠头笑:“妹子,你想啥呢?这狗是我自己养的,陈飞啥都没跟我说,我也不欠他钱,狗也没啥问题。”他指了指小狗,“我看你上次抱着它舍不得撒手,知道你喜欢,我这走了没人照顾,给你正好。”
阿末看着小狗在怀里蹭来蹭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软了下来:“谢谢你啊,我确实喜欢它,它太可爱了。”陈飞送那同学出门,回来时见阿末正给小狗喂饼干,嘴角难得带了点笑。有了小狗的陪伴,阿末的心情好了不少,每天给小狗喂饭、梳毛,院子里也能听到她的笑声了。
可好日子只过了三天。那天下午,阿末把小狗放在院子里玩,自己回屋拿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再出来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小狗不见了。“小白!小白!”阿末喊着小狗的名字,在院子里找了个遍,连墙角的缝隙都看了,都没见小狗的影子。就在她急得快哭时,隐约听到斜对面那户人家的屋里,传来了小狗的叫声——很轻,像是被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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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末跑过去,“咚咚咚”地敲门,手都敲疼了,门才开了条缝,斜对面的女人探出头,眼神躲闪:“咋了?”“我家小狗是不是在你屋里?我听见它叫了。”阿末往屋里看,可女人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啊,你听错了吧?”女人说完就想关门,阿末伸手挡住:“我明明听见了,你让我看看。”“你这人咋回事?我说没有就没有!”女人的声音拔高了,屋里传来男人的咳嗽声,女人赶紧关了门,“砰”的一声,震得阿末手发麻。
阿末把这事告诉陈飞,陈飞正坐在床边抽烟,听她说完,只是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没说话,连起身去问的意思都没有。阿末看着他这副样子,积压多日的火气终于爆发了:“你个垃圾货色!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到底是个啥玩意?这个月的工资呢?我咋没见你拿回来?我们是要过日子,还是要喝西北风?你个垃圾玩意!”
陈飞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没说话,却抬起脚,狠狠踹在地上的暖瓶上——“嘭”的一声,暖瓶胆碎了,开水“哗啦”流了一地,冒着白汽,溅在阿末的裤脚上,烫得她一哆嗦。陈飞看都没看她,拉开门,狠狠甩了一下,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人已经走了。
第三天,两人又搬了家——这次是个独立的小院,院子里只有两间房,墙皮掉得厉害,院门口的歪脖子树,叶子都快落光了。搬东西时,斜对面那户人家的男人站在门口看,眼神里带着股嚣张的劲,阿末没理他,低头往车上搬东西——她知道,自己现在连养活自己都难,那小狗就算找回来,她也未必能养好。住在之前的院子里,她心里太压抑了,好像所有人都在针对她,却没人说为啥,陈飞的不表态,让她连质问的底气都没有,可她心里清楚,所有问题的源头,都绕不开陈飞。
搬去新院子的第三天,阿末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酱油,刚走出小卖部,就撞见了之前院子里那户嚣张人家的女人。那女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破了,见了阿末,眼神躲闪着想绕开。阿末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竟有点畅快——不管她是因为啥受的伤,至少这一刻,阿末觉得自己没那么憋屈了。她边走边想:难道那家人觉得她好欺负,是个傻子?还是有人在背后嚼她的舌根,说她坏话?
俗话说,独角戏终有唱不下去的时候。没过多久,幕后的人就自己跳出来了——是石之。他一直在陈飞上班的小厂里,阿末之前听人说,他逼走了好几个同乡,可他自己却一直待在厂里。那天阿末去给陈飞送衣服,刚走到厂门口,就见石之站在不远处,指着她对身边的几个工人说:“你们别跟她走太近,她就不是我女儿!她就是个卖x的!”难听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过来,周围的人都往阿末这边看,眼神怪怪的。
阿末攥紧了手里的衣服,没回头,也没争辩,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走——她心里突然想通了:之前听人说,男人欺负了女人,还想倒打一耙,就会诬陷女人是“卖x的”,或是“勾引他”。这时候,要是女人收了男人的东西,哪怕是一点小恩小惠,男人就更有恃无恐,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可要是平白无故被欺负,女人心里的气咽不下,要么冲动地跟男人吵,要么就只能被动挨打。想到这儿,阿末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么一想,之前丢毯子、被偷窥、小狗不见的事,就都能说通了。毕竟陈飞也是个懦弱的,在别人眼里,“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他们肯定觉得,她和陈飞一样好欺负。
石之这是要给自己带在身边的亲女儿物色对象了吧?自从她嫁给陈飞,从老家过来上班的女孩子,有九成在这儿找了对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除了石之,还能有谁?心里又酸又涩,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湿了一小块。
陈飞不上班的时候,就待在屋里抽烟,要么就坐在院门口发呆,无所事事。阿末还发现一件怪事:这段时间,陈飞总跟对面马路小厂子的老板娘聊天,两人站在路边,能聊半个多小时,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跟院子周围的邻居,他也聊得热火朝天,谁家有啥事儿,他都跑去帮忙,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没拿回多一分钱的工资,每次问他,他都只说“厂里没发”。
午后的太阳斜斜挂在天上,把小院门口的水泥地晒得暖烘烘的。阿末刚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绳子上,隔壁的张婶、斜对门的李姐就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择了一半的青菜。“阿末啊,站这儿晒太阳呢?”张婶先开了口,拉着阿末的胳膊往石凳上坐,“跟你聊会儿天,这儿凉快。”
几个人东拉西扯,从厂里的工资聊到村口小卖部的物价,说着说着,话题突然转到了孩子身上。李姐往阿末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阿末,你跟陈飞结婚也有些日子了,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啊?你这年纪正好,生娃恢复得快。”张婶也跟着点头:“是啊,我们家那小子,就是我二十岁生的,现在都能帮衬家里了。你看院子里的王妹子,去年刚生了娃,现在带着娃也能上班,日子过得挺红火。”
阿末手里绞着衣角,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没说话——她心里乱糟糟的,连自己的日子都没理顺,哪有心思想孩子的事。几个女人见她不吭声,眼神交换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没一会儿,张婶突然拍了拍大腿:“哎呀,我忘了锅里还炖着汤呢,得赶紧回去看看!”李姐也跟着站起来:“我家那口子快下班了,我得回去做饭了。”说着,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阿末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几天,陈飞大早一下班,就提着一塑料袋早餐回来了——里面是两根油条、两个茶叶蛋,还有一碗豆浆,豆浆的热气透过塑料袋渗出来,模糊了陈飞的手指。“昨天我姐打电话,让我们今天过去一趟。”他把早餐放在桌上,脱了沾着灰尘的外套,“下午你早点喊醒我,我们骑车过去。”阿末拿着油条的手顿了顿,咬了一口,油条有点凉了,嚼在嘴里没什么味道,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收拾完碗筷,阿末回头,就见陈飞躺在炕上睡得正香——他上班熬了一天一夜,眼下泛着青黑,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发愁。阿末走过去,想给他盖件外套,可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的委屈又涌了上来:自己明明不是难相处的人,可不管搬到哪里,总有人平白无故地欺负她;陈飞却永远一副淡定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或许,18岁的自己,真的太嫩了,还看不懂成年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
下午三点,两人骑着自行车到了陈飞大姐家。那是一片平房的家属院,院门口堆着几个旧纸箱,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黄土。开门的是陈飞的大姐陈乖娃,她比陈飞大二十多岁,身材圆滚滚的,像个灌满了气的煤气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花衬衫,领口还沾着点油渍。“阿末来啦!快进来坐!”陈乖娃一把拉住阿末的手,她的手又粗又硬,掌心全是老茧,“陈飞,你去把屋里的瓜子拿出来,给阿末剥着吃。”
阿末跟着她进了屋,屋里的光线很暗,靠墙放着一个旧衣柜,柜门上的镜子裂了道缝,炕上堆着几床旧被褥。陈乖娃拉着阿末坐在炕沿上,打开了话匣子:“阿末啊,你不知道,陈飞从小就跟我儿子一样,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之前谈过两个对象,我都没同意——要么是脾气不好,要么是太懒,直到看到你,我心里才踏实了,觉得这姑娘靠谱。”她顿了顿,又指着墙角的旧沙发说:“你姐我之前也有工作,在酶制剂厂上班,后来厂子倒闭了,才在家待着。你别看我们家现在啥都没有,我跟你说,你姐夫可是个有本事的人,之前在他们厂还是副厂长呢,现在虽然只能上班拿死工资,可也比一般人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自己的大儿子聊到上小学的小儿子,最后又绕回了孩子的话题:“阿末,你跟陈飞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啊?你看我隔壁的王妹子,跟你们是一个地方的,三年生了俩娃,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现在孩子大了,日子也越来越红火了。你早点生,……”她说了很多,阿末听得头晕脑胀,只记得自己小声说了句:“姐,我想先找个工作,等日子稳定了再说孩子的事。”
这话刚说完,陈乖娃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她转头看了陈飞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满,陈飞赶紧低下头,假装剥瓜子。过了一会儿,陈乖娃才慢悠悠地说:“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啊?现在厂里不招人,外面的活儿又累又不挣钱,还是先把孩子生了再说吧。”就这么一句话,把阿末想上班的念头堵了回去。
傍晚,两人吃了一碗清汤面,面里只有几片青菜叶,连点油花都没有。陈飞骑着自行车,阿末坐在后座上,离陈乖娃家越来越远。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阿末想着陈乖娃那副嘴脸,心里冷笑一声:她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嘴上说陈飞重要,可她有三个弟弟,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比陈飞小五六岁,哪里真的把陈飞当儿子疼?说到底,她不过是想劝自己早点生孩子,好把自己拴在这个家里。
“哼,个个家里都家徒四壁,还好意思劝人生孩子。”阿末心里嘀咕着,“还说姐夫是副厂长,要是真有本事,家里怎么会穷成这样?”她越想越乱:陈家人到底谁在装?还是说,这就是他们真实的生活写照?陈飞从来没拿出过养家的钱,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觉得能一直欺骗自己下去?厂区那么大,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工厂,怎么会找不到一份工作?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想着想着,陈飞突然一个急刹车,阿末的思绪被打断,差点从车上摔下去。“咋了?”阿末扶住陈飞的腰,小声问。“前面追尾了,等会儿再走。”陈飞指了指前面的路口。
阿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追尾了一辆小货车,小轿车的车头撞凹了一块。没过多久,车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下来——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裙摆随风飘着,脚上踩着一双高跟鞋,头发烫成了大波浪,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好看。她走到小货车司机跟前,说了几句话,司机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接着,女人从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司机,司机接过钱,摆了摆手,让她走了。女人转身上了车,小轿车很快就消失在车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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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慢慢黑了下来,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自行车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阿末坐在后座上,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直到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子,她还没理清心里的乱麻。
夜里的月光透过窗棂,在炕上洒下几缕冷白的光,陈飞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阿末心上。她侧躺着,盯着陈飞后脑勺上的那块斑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陈乖娃说的“姐夫是副厂长”、陈飞藏着的工资、还有路上那个穿红裙子漂亮女人,那些话、那些画面搅在一起,分不清真假,也理不出头绪。她想问问陈飞,可看着他熟睡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眼皮越来越重,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末忽然觉得自己格外清醒,眼前竟赫然是陈乖娃家的木门——门框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纸边都卷了起来,和下午来时一模一样。她正愣着,就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阿末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男的是陈飞,穿着那件灰扑扑的外套;女的竟然是自己,手里还攥着衣角,和夏午的模样分毫不差!
阿末急着冲过去拉“自己”的手,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什么都没碰到。“自己”也像没看见她似的,跟着陈飞站在门口。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陈乖娃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笑,和下午一模一样地喊:“阿末来啦!快进来坐!”
阿末僵在原地,像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陈飞走进屋,听着那些重复的话——陈乖娃说陈飞是她带大的,说姐夫是副厂长,说隔壁王妹子三年生俩娃。她心里又急又乱,想提醒“自己”别信,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怕“自己”说错话,她还特地走出院子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阳光斜斜地照在墙根,和下午的位置分毫不差,连风刮过的方向都一样。
就在这时,屋里的“自己”起身去厕所,脚步声踏在水泥地上,“哒哒”响。阿末赶紧跟到门口,就见陈乖娃凑到陈飞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就她这样的你敢让上班?上班几天见的人多了,心思就野了,你好不容易有个媳妇,到时候跑了咋办?”
陈飞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眼睛盯着厕所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的木纹。
陈乖娃又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点狠劲:“你是咋样才能跟她结婚的,你自己不知道吗?那些手段别人不会,你会!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你看阿末打扮过后的样子——眉眼亮,皮肤白,是你能守住的?你自己也不想想!”
陈飞的头垂得更低了,脖子后面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却还是没吭声。
“听姐的,让她早点生上几个娃!生了娃,她出去谁还要?到时候你想咋打都行,想办法让她去不了人跟前才行——有孩子了,女人都离不了家!”陈乖娃说完,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那笑容像针一样扎在阿末心上,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发麻。这些话,夏午她根本没听到,原来在她去厕所的那几分钟里,陈乖娃和陈飞藏着这样的心思!
没过一会儿,“自己”从厕所回来了,刚坐到床沿上,阿末突然觉得梦境晃了晃——像是被风吹得不稳,眼前的画面开始走马灯似的快进:陈乖娃还在絮叨,陈飞依旧沉默,“自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梦里的“自己”猛地回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神直直地看向阿末的方向,嘴里喃喃着:“谁在看我?”
阿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画面又变了——院子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十来岁的胖男孩,穿着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肚子圆滚滚的。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嘴角往一边扯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自己”的方向,做着一种诡异的鬼脸,舌头还伸出来,一下下舔着嘴唇,看得阿末浑身发毛。
陈乖娃脸上还堆着和蔼的笑,说话时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可那个胖男孩就站在她身后,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邪劲——他不吵不闹,就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后背,嘴角扯到耳根,露出半截黄牙,那鬼脸做得像极了戏台子上的丑角,却半点不可笑,只让人心里发寒。
阿末回头去看屋里的“自己”和陈飞:“自己”还在低头听陈乖娃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陈飞则盯着地面,像块没反应的石头。可当她再转头看向陈乖娃时,心猛地一沉——太阳照在院子里,陈乖娃的影子落在地上,本该是圆滚滚的轮廓,却在头顶冒出两截尖尖的角,嘴角的影子更是咧得极大,和那个胖男孩的鬼脸一模一样,像是从影子里长出了另一副模样。
一股寒意顺着阿末的后背往上爬,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陈乖娃的笑脸、胖男孩的鬼脸、地上的影子,全都搅成一团。下一秒,画面猛地一转,她竟坐在一片荒芜的石头堆里,碎石子硌得屁股生疼,她下意识地双臂抱紧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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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全是灰扑扑的石头,没有一点绿意,也没有声音,连风都像是停了。可当她抬头时,又惊得忘了呼吸:一条河竟悬在半空中,河水清澈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河边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粉的、黄的、紫的,还有绿油油的草顺着河岸铺展开,连空气里都像是飘着花香。一边是荒芜冰冷的石头堆,一边是悬在天上的生机盎然,两种景象撞在一起,怪得让人头晕,阿末盯着那片花,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那悬在半空的花海像有魔力,风一吹,花瓣飘得慢悠悠的,连香气都顺着风落到阿末鼻尖。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着,慢慢松开抱膝的手,撑着碎石子站起来,脚尖踮得老高,手指朝着最近的一朵粉花伸去——指尖都快碰到花瓣了,心里还跳得发慌,像怕这景象会突然消失。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的瞬间,那片花草竟往后退了半寸,刚好错开她的触碰。阿末愣了愣,又往前挪了挪脚,再次伸手,花草却又退了些,像个故意逗弄人的孩子。她心里一急,开始跳着够,裙摆扫过碎石子,发出“沙沙”的响,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
阿末咬了咬唇,转身在石头堆里找了块稍大的石头,费力地搬过来垫在脚下。这下她站得高了些,眼看着粉花的花瓣就在眼前,她屏住呼吸,慢慢伸手——可花草又一次往后飘远,连河边的绿草都跟着动了动,像是在躲开她。
“为什么?”阿末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声音在空荡的石头堆里荡开,带着委屈和着急。就在喊声落下的瞬间,眼前的花草、悬河、碎石堆突然像碎玻璃一样裂开,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的月光正照在炕沿上,陈飞的呼噜声还在耳边响着。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做了梦,伸手摸了摸眼角,竟还沾着泪。可梦里的画面是那么真实,阿末转头开了灯,陈飞的轮廓在灯光下,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起身僵坐在炕上,指尖还沾着眼角的湿意,冰凉一片。她盯着屋顶的旧灯泡——灯绳上缠着的蛛丝晃了晃,陈飞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句含糊的梦话,依旧睡得安稳,和梦里那个低头沉默的模样,没半分差别。
可梦里的画面太真了。陈乖娃说“生了娃她就跑不了”时,嘴角那道歪斜的笑;陈飞垂头时,后颈绷起的青筋;还有那个胖男孩舔嘴唇的诡异模样,连阳光落在陈乖娃影子上,那两截尖角的轮廓,都清晰得像刚发生过。阿末攥紧了被子,指节泛白——自己明明怕极了梦里那些透着邪劲的画面,也恨陈飞的懦弱和隐瞒,可这个梦偏要把下午没看见的、没听清的,一股脑塞到她眼前,让她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
她再侧过头看陈飞,他的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半只耳朵。阿末心里乱糟糟的: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提醒她陈家人的心思,还是自己太怕被算计,才会在梦里补全那些隐情?她想摇醒陈飞问清楚,可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就算问了,他大概也只会像上次被问房租那样,要么沉默,要么赌咒发誓,说不出一句真话。
窗外的风刮过门口的柴火堆,发出“哗啦”的响。阿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眼睛盯着墙上一道裂痕。梦里那触不到的花草还在眼前晃,现实里陈家人的算计又压在心上,她分不清这梦是警示,还是自己快绷不住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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