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叶在河边坐着，百无聊赖的踢拉着腿。
那两个人的进展如何了呢？
老大估计会主动告白，小姐虽然顾忌这顾忌那，想来最后也会妥协。
他们一定会顺利的吧。
看向远去的河灯，沙利叶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即使景色不同，颜色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在他看来，一切都是无趣。
黑色的河上漂浮着虫群似的白点，浩浩荡荡，或是挤成一团，或是散开着爬远，天上的星光更是化作某种细密的蛆。
旁人只是想想恐怕都会吐出来，沙利叶却已经习惯了。
因为，他的世界一直是这样的。
几百年来，一直是这样的。
除了自己，周围都是无法形容的抽象或者畸形。他们没有面容，在黑白中发着诡异的绿光。
只有他衣冠楚楚，容颜清晰，是这片荒唐中唯一的正常。
但事实上，不对的是他，奇怪的是他。
真正被抛弃的......是他啊。
沙利叶远远望向那边。
那边有一团深邃的蓝，还有一点明媚的粉。
两个颜色靠的很近，几乎快要融在一起。
沙利叶的嘴角稍稍落了下来。
可惜，是他主动选择后退，将小姐让了出去。
“小姐......”
“我没有骗你啊。”
作为不老不死的人工生命，唯有梦之力的坟场、也就是沉渊可以杀掉他。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沙利叶都不曾下定决心，或者说，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因为，太可悲了不是吗？
自己虽然是被造出来的，但还什么都没有体验过，甚至未曾踏出过梦魔村一步。
要让他在黑白之色中孤身赴死，那还不如像狗一样的苟活。
后来，时间流转，族长更新换代了不知多少轮。
昔日的旧人，那个和他聊天、给他讲故事的人，也早就死在了百年前。
他守护着那个人的子女。
守护子女们的后人。
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又过了多少年呢？
他不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不再记得他的声音。
一切都留在了身后，留在了湮灭的时光里。
只有沙利叶自己，依旧孤独的、不变的前进着。
今后，也会一直如此吧。
那个久远的某年，转折到来。
族长之子悄悄溜出村子，下落不明。全族倾尽全力，也派人去外面找过，却一无所获。
再后来，不知名的力量笼罩梦魔村，强行撕开了雾门。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冲了进来，将无法使用能力的梦魔们屠杀殆尽。
身为梦魔的剑与盾，他虽然不受影响，但奈何双拳难敌四脚，一己之力，何以抗衡这些人数众多的精卫？
最后，他被数把长剑捅穿，消耗过大，失去意识。
许是以为他已经死去，那些人放过了他，但用一把火烧光了所有。
待沙利叶苏醒，亡魂们便为他指出了下一步任务。
——炼化梦魔一族的骨灰。
——找到并保护族长之子，为族人报仇。
沙利叶终于离开了梦魔村。
但等待他的不只是新世界，更是一份裹挟身心的枷锁。
循着与梦魔一族的联结，沙利叶终于找到梦魔，并和他一同分担这沉重的命运。
梦魔的真名早已被抛弃。
从此之后，他就是弥瑞尔仅剩的、唯一的梦魔。
——也是沙利叶最后的主人。
直到遇到彩虹般的夜蜀葵，沙利叶才觉得这漫无止境的生活里，终于多了些盼头。
想和夜蜀葵一起死去的愿望不是假的。
但是，夜蜀葵找回了过去，不再和自己一样，谋求牺牲和毁灭。
沙利叶无法再改变她，无法和夜蜀葵一起走。
老大也还需要他，希望他陪在身边。
只要老大不想放开他，在老大和夜蜀葵之间，沙利叶就必须、也只能放弃夜蜀葵。
梦魔不把他当成工具，固然令人开心，但这份亲情，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束缚？
爱重的人儿就在身边，却无法靠近，注定只能渐行渐远，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酷刑？
天平是斜的，却奇怪的稳定。
沙利叶感到疼痛，内心却病态的享受着。
这份心情也是新鲜的体验。
他不断舔舐伤口，感受着那份刺痛，和返上来的隐约酸甜。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喂，神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一次就好，听听他的话语吧。
沙利叶向河灯许愿了。
在已经找回自我，又有老大支撑的当下，夜蜀葵不会再选择他，他也不会再争取更多。
他的生命会为了梦魔和夜蜀葵使用，他会履行职责，直到榨干最后一滴血。
但希望在那个时刻到来时，夜蜀葵能带着只对他展露的色彩，陪伴他离去。
……活得太久了。
沙利叶真的想终结这漫长的生命，却不想陨落在黯淡无光的颜色里。
“久等啦，我们来啦！”
身后传来夜蜀葵明快的嗓音。
沙利叶回头。
他的眼睛下意识的眯起。
......是一个受伤的、不规整的心形。
线条切割，缠绕其间，脓液拖行出悠长的水痕。两边各有一只触手，正扎进血肉中，似乎在用力分开它们。
但此时，伤痕上隐见细弱的花苞，合不上的心形也变成了金色。从裂缝透出光芒，从深处爆发色彩，铺天盖地的充满整个视野，浇了沙利叶一身，更让那些恶心的黑白融化无踪。
像是书里描绘的阳光，又像是丰收的麦田，总是象征着一些温暖又充实的东西。
真好。
沙利叶感到喜悦。
老大会逐渐走向流转的昼夜，沉没的只会是他。
......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沙利叶再次露出招牌的笑容。
“呀，你俩解决了？”
虽然看不到夜蜀葵的表情，但眼前人儿的形状变化，色彩也毫无阴霾般澄净，他就明白了答案。
以前那样扭曲又诡异的东西，真是再也不想看见啦......
梦魔也在一边站着，氛围平和。
“河灯都散了，我们也准备回家吧。”
“集合时间就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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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熟悉的白光降临，夜蜀葵被召唤至空海之间。
花草簇拥着白玉圆桌，她和圣斯苑相对而坐。
大家都走了。
偌大的桌子上，过去的客人们都走了，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夜蜀葵不禁唏嘘。
还真是有些寂寞啊......
“哟，还活着呢。”
圣斯苑主动开口道。
明明还是夏季，他却依旧坐在一大块毛绒垫子上。
夜蜀葵瞥他一眼。
“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圣斯苑挑眉。
“说起来，我有让露娜‘关照’你，没想到你居然躲过了，我姑且罚过她了。”
他的眼神猛地升起几分戾气。
“你就尽情挣扎吧，可得坚持到最后和我决战啊。”
夜蜀葵冷笑一声。
就说露娜那么听话，不可能自作主张，果然是这人安排的。
“那是必须的，我一定尽全力打败你，不会让你太轻松。”
“而且，阿雨之所以会死，就是你做的好事吧。”
她回以冰冷的目光，桌面上放着的手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以你的脾气，不会许下阻碍我和你决斗的公平性的特权，所以，你就把特权施加给了阿雨，造成了她的死亡，没错吧？”
圣斯苑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夜蜀葵一拳捶上桌面，不怒反笑。
这也许是阿雨预见过的命运，是必然的因果，但她绝对不会因此原谅弥瑞尔和圣斯苑——！
“我们之间本就要拼个你死我活，那就之后再来清算吧。”
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弥瑞尔出声了。
“欢迎，截止目前，你们是本届游戏最后的两位玩家，辛苦了。”
“啪啪啪啪！”
掌声响起，夜蜀葵和圣斯苑依旧直直的瞪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因仅有两位玩家存活，之后不再安排中场游戏，将直接公布游戏课题，这也是本届游戏最后一个课题，请两位务必参与。”
弥瑞尔的声音透着隐约期待。
“游戏已近尾声，课题结束后将不再集合，而是将安排两位玩家进行决战，直到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游戏结束时，若两位玩家同时存活，则会根据课题与中场游戏的成绩选出赢家，败者同样会接受失败惩罚，请知悉。”
呵。
听到这话，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更加浓厚一分，把周遭的花香都冲淡了。
课题结束的瞬间，就是最后的决战开始的信号。
到了这个地步，课题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但圣斯苑明白、夜蜀葵也大概清楚其意义所在。
“别废话了，说吧，最后的课题是什么？”
弥瑞尔道：
“最后的课题是——剜心杀手。”
闻言，夜蜀葵陷入沉思，圣斯苑也挑了下眉。
“叮咚！游戏开始！”
“空海之间即将关闭，传送马上开始！”
“咚——”
“咚——”
不知何处传来钟声。
一声一声连接天地，有着无比深厚的力度和压迫感。
弥瑞尔高昂的宣告着。
“敬请各位参与者相互竞争！相互厮杀！”
“我们将在此处，恭迎新王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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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顿作战室处。
沙利叶在床上支着个手臂笑。
“剜心杀手，倒的确在哪里听说过......好像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来杀一次人来着？”
弥瑞尔的犯罪率高是公认的事实。
相关新闻层出不穷，还真难为沙利叶有印象。
夜蜀葵用手机检索了下。
“原来如此，还真有不少呢。”
剜心杀手，人如其名，喜欢在杀人之后夺走受害人的心脏，因其杀害手法残忍，又被称作开膛手杰克。
tA似乎是对心脏有莫名的执着，从来不会取走除此之外的别的器官，所以也有传闻说tA是以心为食的怪物、或是专门用心脏做材料的魔法师、无良研究者等等。
夜蜀葵咂舌。
“警察一直找不到线索吗？时间回溯、场景读取什么的都不行？”
“我们不是警察，不清楚具体调查的情况，但过了这么久都没解决，恐怕调查并没什么进展吧。”
沙利叶道：
“如若不然，也不必要求我们去参与解决了。”
倒也是这么个理。
夜蜀葵陷进沙发里，有些头疼。
“五月那边应该能给一点线索，先去找他？”
对面的梦魔放下茶杯，抬眼。
“他已经发过来了，我共享给你们。”
梦魔打开投影。
沙利叶也从床上跳下来，坐到夜蜀葵隔壁。
如今作战室添置了不少新家具，他们终于不用在床上谈事情了。
“地点都是在凡尔顿附近的小街小巷啊。”
“是的，虽然有结界覆盖，但这些地方算是法外之地，大多住着生活贫穷的复制者或是犯过事儿的摩尔甫斯。加上基础设施不完全，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几乎没有人外出，一向是事故高发区。”
夜蜀葵暗暗点头。
可以想象是怎样混乱的地方了……
梦魔接着道：
“调查难点有如下几项。”
“第一、也是最大的难点是，时间回溯和空间读取、甚至是招魂、降灵等能力都不起作用。”
沙利叶挑眉。
“这很奇怪耶，能力都不起作用？”
梦魔颔首。
“是的，针对死者所处空间时间发动的能力，如果有结界师干扰，倒也可以解释为何受阻，毕竟警察那边的摩耳甫斯并不强。但是，针对死者本身的能力都无法使用的话......就很奇怪了。只能怀疑是凶手在死者身上也下了什么法术。”
夜蜀葵和沙利叶表示理解。
强大的摩耳甫斯大多个性独特、喜爱自由，不太会去做规规矩矩的警察。因此，各地区的治安查案水平普遍不高，也情有可原。
梦魔继续道：
“第二，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指纹、毛发、脚印、血迹......什么都没有，根据伤口，凶器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刀具刃具。”
“第三，动机不明，无法圈定嫌疑人。十六位受害人都是身份和住址不明的摩尔甫斯和复制者，人际关系几乎空白。故警察推断是激情杀人、愉悦犯作案，而非仇杀。”
难怪调查不顺利，卡住能力这项bUG的话，很多事情就很难进行了。
夜蜀葵不由得想起了秦一瑶。
“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警察这边找到的不多，根据五月自己的调查，他发现这些受害者除了都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之外，还有一项......可能不算共同点的共同点。”
梦魔手指一动，投影变换。
是凡尔顿的地图。
上面画着不同颜色的线段，似乎是某种路线图。
夜蜀葵顿悟。
“这是受害者的移动轨迹？”
“对。”
其中几段路线闪烁起来。
“虽然时间对不上，但近半年内，十六位被害人都曾途经这几条街。”
夜蜀葵挠挠脑袋。
凡尔顿就那么大，被害人们又四海为家，有几段重合的路再正常不过。
“是的，所以说这是不算共同点的共同点，除此之外，线索确实太少了。”
梦魔说：
“这种无头悬案很多，加上死者又是无关紧要的弱势群体，警察方面没有要深入查证的意思，现场早就处理干净不说，事件本身恐怕也早早封存结案了。”
真无语。
夜蜀葵叹气。
这还算是人民公仆吗？
有能力的人们不善用这份天赋，反而用来蒙蔽自己、伤害他人，这种行为真是难以苟同。
弥瑞尔看似梦幻和谐，其下的污垢却在不断生虫，也不知道鸢无极他们是怎么管事儿的……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先实地走走吧。”
“看看这几条路上都有什么，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梦魔和沙利叶点头回应。
这是最后的课题。
就让他们努力完成它吧。
收拾妥当，临到出门，夜蜀葵的拇指手机突然发出了通知音。
“邮件邮件滴啦啦！”
“亲爱的，快来查收邮件啦！”
和猫叮咚的提示音不同，响起的竟然是奇妙音调的儿歌，吓了她一跳。
“邮、邮件？”
谁寄的？
夜蜀葵第一反应是五月，但点开详细信息后，她不禁愣住。
“是......十二鲸？”
通信渠道还特别加粗加红，标注了“极密”。
梦魔道：
“极密的话，邮件内容会被设下特殊的限制，只有收件人才能看到。”
“十二鲸恐怕想告诉你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夜蜀葵看一眼梦魔和沙利叶，点点头。
手指浮在开启按钮上，她半晌没有动作，心跳却莫名加速，轰隆作响。
总觉得这里面，会写着她不想看到、不想知晓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