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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死亡
    吓呆了的羊巴这才缓过神来,爬到副驾驶附近,把孙必振拖到了后排,检查一番,大喊道:“王不佞!他死了!”

    王不佞也很着急,但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

    按理说,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开回武神祠的安全屋,找程丽敏医治孙必振。

    但孙必振事前说过:开到结界附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

    方才见证了科马洛夫的降临,王不佞的理智已经濒临崩溃,现在的他几乎无法思考,一番挣扎下,王不佞选择了盲从,他将油门踩到底,开往结界所在的方向。

    “你往哪开啊?他死了!死透了!”羊巴大喊道。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他让我开到结界,我就开过去,其它的交给老天吧!”

    轿车驶向市区中心,此时是上午五点十五分。

    ……

    上午五点十五分,孙必振来到了死门旁。

    烟味,很贵的烟,人世间买不到,足见珍贵。

    黄泉司坐在驾驶位,嘴上叼着烟,右手抓着方向盘,左手摇下车窗,将烟掐灭,烟蒂抛向窗外。

    车开在黄泉路,远方就是死门。

    死门的形态,高大而尖,其后纯黑,比夜还黑。

    “人生,感觉如何?”黄泉司问道。

    孙必振感慨道:“真失败啊……这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听见‘咚’的一声,我就到这里了。”

    “习惯就好。”

    孙必振很想问黄泉司,如何习惯?但他转念一想,黄泉司应该见过无数次这样抽象的死法了,他早就习惯了,也就没有开口问。

    “所以……我们这是在哪?”

    孙必振望向车窗外,街道外也是纯黑一片,虽然不似死门那样黑暗,但也空无一物,道路建在虚无之中,通向一切人的结局。

    黄泉司抬手指向前方:

    “那是死亡,一切道路的终点。”

    孙必振看向前路,死亡,伟岸而凄美。

    这一时刻,孙必振感到一股无声的释然,就像一个站了一辈子的男人,突然躺下了。

    这时候,他突然想听歌,于是他指了指车载收音机。

    “请问,这个能用吗?”

    “能。”黄泉司拧开收音机,“我这里有世上一切音乐,如果时间够,我甚至可以给你看看我的歌单,但我猜你没那个心情。”

    “是的,麻烦你放一首《水手之歌》。”

    “你只有一首歌的时间,确定吗?”

    孙必振点头。

    黄泉司调试旋钮,在一阵杂音过后,收音机里传出召潮司唱的水手之歌。

    为何……为何是她唱的?

    黄泉司察觉到了孙必振的诧异,解释道:“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版本。”说着,把手搭在了旋钮上,打算切换版本。

    “不,不用换,这个就好。”

    两人驶往死亡,静静听着水手之歌。

    你是谁?

    你为何不歌唱?

    海燕为何哭泣?

    海水为何滚烫?

    漩涡为什么是红色?

    石头把盐的情书写在哪里?

    螃蟹为何要吃海鳗的皮?

    藤壶为何不肯与鲸分离?

    为何海风与雾不共情?

    潮汐回到哪里去?

    鱼钩为何不上岸?

    浪如何成为自己?

    为何船锚不歌唱?

    你又为何不歌唱?

    你是谁?

    ……

    我是水手。

    我死了。

    海燕为我哭泣。

    海水因为我的牺牲而滚烫。

    漩涡被我的血染成红色。

    盐的情书写在我的骨头上。

    螃蟹饿了。

    藤壶多情。

    海风和雾调情,却和海岸成婚。

    潮汐回到海岸去。

    鱼钩不爱海潮。

    浪带走鱼钩。

    却带不走船锚。

    我死了。

    我是水手。

    我也爱你。

    ……

    听到“水手”这一句时,孙必振突然忆起了什么。

    “噢,对了,我险些忘了,这个给你。”

    孙必振从怀里掏出那杯异端之水:异端之水链接生死两界,因此随着孙必振一同来到了死门边缘。

    “我本以为这水被我喝了,没想到它一直在我身上。”

    一脚急刹,驶往死亡的灵车停在了路中央,停在了死门前。

    大写的死亡就在面前。

    孙必振看着近在咫尺的死亡,想要看出一些细节,但没人能看透死亡,没人。

    黄泉司接过异端之水,仔细打量起来,他的手在颤抖。

    沉默持续着,死亡在等待,死亡总是充满耐心。

    但不是今天。

    “这……这还说什么呢?”

    黄泉司笑起来,骷髅总是在笑,或许人生来就有一张笑脸,只是被皮肉遮住,以至于许多人忘记了这一点。

    “你走吧,别告诉别人。”

    黄泉司打了个响指,车门兀自开了,车外的风吹了进来,人世的风。

    “这好吗?”孙必振有些受宠若惊。

    “我不知道,你自己决定。”黄泉司指向来时的路,“沿着这条路走,你就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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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不是死了吗?”

    黄泉司笑了:“今早七点,有人会走进历史,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伊斯坦布尔,死掉的人实在太多,无人会在意我放走其中一个。”

    “历史到底是什么?”

    “世界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是历史。”

    “我不明白,我总听到类似的话,你能告诉我吗,走进历史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真的要和死亡讨论历史?哈,你还真找对人了。”

    黄泉司清清嗓子,开始了讲述。

    在死门前,孙必振经由死亡之口,得知了历史的本质。

    “世界是个活物。

    世界与寄生虫搏斗,最终失败,被寄生虫夺舍,这个巨大的寄生虫,就是你们所说的无光地狱。

    然而,寄生虫身上亦有寄生虫,地狱在寄生世界之后,陆续有人类误入其内,其中不乏有强大之人,可以像铁线虫操作螳螂那样,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地狱的意志,间接改变世界,为此,这批人获得了各种违背常理的力量,这些人被称为……”

    “大祭司?”

    “没错,大祭司。

    大祭司的法相寄生在无光地狱的法相之内,也就是无间地狱,也有人称之为法门。

    当然,仅是寄生在法相上还不足够,如果能进一步寄生于地狱的肉体,寄生虫或有希望像地狱支配世界那样,支配无光地狱,进而改变世界。

    改变地狱意志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走进历史。

    历史,实则是无光地狱的一个腔室,装着地狱的意志。”

    黄泉司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你可以理解为,那里面装着地狱的脑子。”

    “只要进入历史,就能改变世界?”

    “没错,但腔室和无间地狱一样,那里面无有空间、无有时间,凡人在腔室内顷刻就会老死,所以,想要进入腔室,唯有先成为大祭司。

    但仅是成为大祭司也不足够,即使是大祭司也没有办法在腔室内生存,想要活着进入腔室,必须要有足够的保护措施。

    你们人类设法解决了这个问题,解决方法名为‘科学’。”

    “科学?”

    “是的,科学是一种液体,只要浸泡在科学里,大祭司就能在腔室内存活,只是需要一件合适的容器承装科学,比方说,宇航服。

    人类真是伟大的动物,自科学被发现后,统共有两个人走进过历史,他们两次改变了世界,历史因此有三重。

    第一史是唯一正确的历史。在第一史,人的唯一结局是死,美国率先登月,苏联在九一年解体。

    在第一史,圣三一是唯一的密教,也就是如今的科教。得知历史的存在后,圣三一内部达成一致,决定派代表尝试修改地狱意志,从而改变世界。

    但具体要把世界变成什么样?圣三一得出了一致答案:永生。

    人都会死,大祭司也会死,圣三一认为,最好的世界就是所有人都不会死的世界,没了死亡,这个世界或许会更好。”

    “那……他们成功了吗?”

    黄泉司指了指自己:

    “既然我还在,他们当然是失败了。

    更具体地说,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

    通过走进历史,圣三一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扉:白色死门,也即尘室(the dust),死者可以经由尘室重返人世,但代价是丧失一切人性。

    第二史因此成为了死人的历史,在第二史,人不会死,死人行走于世,不但有过去的死人,还有现在的死人源源不断地加入。

    这是圣三一始料未及的,无有人性的死者越来越多,世界空前动荡,无奈之下,他们派出了一名英雄人物,史称第一正史者羊一,此人历经艰险,甚至牺牲了自己,最终将一切死者拖入了无光地狱,建立了呻吟公国。

    羊一的死没有完全解决问题,一次篡史看似简单,却完全摧毁了第一史的世界,原本建成的大象牙塔轰然倒塌,为了纠正错误,圣三一解体,成立了科教,开始干涉第二史,他们称之为‘纠错’。

    在科教的干预下,第二史直到一九零七年都步入正轨,直到第一个叛徒的出现。

    一九零七年,一个名为安迪耶布的科教纠错者干涉了历史,直接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没有诞生。

    这次失败直接摧毁了科教在欧洲的力量,纠错失败了,第二史的进程开始走向歧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真相,这其中就包括第二篡史者:科马洛夫。”

    “就是杀了我的那个东西?”

    “是的,那是第二史的篡史者,科马洛夫。

    自安迪耶布之后,白月司发疯,科马洛夫成了科教在欧洲的代理人,此人发起了圣战,杀死了虫神,在一九九一年走进历史,将摇摇欲坠的苏联拖回了人世。

    那之后,就是第三史,也就是你所在的历史。

    走进历史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我是科马洛夫,我不会让我以外的人走进历史的,你该动起来了,孙必振,故事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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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

    孙必振朝黄泉司伸出了左手。

    死门之前,孙必振和死亡握手。

    “很高兴认识你,孙必振,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怎么都好,我现在什么也不缺了。”

    黄泉司摇了摇手中的异端之水:

    “自今日起,再无空军!”

    孙必振会心一笑,走下车,沿着黄泉路走向人世。

    望着孙必振的背影,黄泉司慢步走下车,拧开瓶盖,将异端之水放在了车门前,坐在车顶,掏出鱼竿,开始了今日份的垂钓。

    孙必振沿路走去,前方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咳咳……”

    孙必振咳出一口黑色的物质,在轿车后排醒来了。

    车上仅剩他一人,王不佞和羊巴都不见了。

    远方传来杂乱无章的叫喊声,似乎有军队在交战。

    四下为何这么亮?现在是几点?

    孙必振看向车窗外,太阳还没升起来,但车外很亮,四下皆炁。

    世界似乎在燃烧。

    珊瑚教的结界就在眼前,摇曳的白色结界也在燃烧,万物皆燃烧。

    孙必振仔细一看,那结界已经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律师团、大灯塔的人、武神祠的戏子、黄金教的麻风病人、珊瑚教的畸形虫群,都围在结界的缺口前,厮杀着,嚎叫着,伊斯坦布尔响起无数神明的无数颂歌。

    孙必振感到一阵头痛: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推开车门,挣扎着爬下车。

    心口疼。

    孙必振看向胸口,那里缺了一块,看来黄泉司只能让他不死,但没法让他恢复如初。

    或许程丽敏能帮他?孙必振咬紧牙关,朝四周看去,想在乱军之中找到程丽敏的身影。

    远处,结界的缺口前,一辆燃烧的卡车正在融化,火海,啊,火海,壮美的火海,在让其中的人尖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已经死了,有人正在死去。

    律师团巨大的身躯格外醒目,几名披着黄金装备的麻风病人把他们围了起来,但律师团用断肢和敌人交锋。

    罗素冲在最前面,他受伤了,他身旁是……是李林?对,是李林,还有李敏。

    法门开在天空,无数法相从中跳出、爬出、蠕行而出,以各种形态、各种姿势参与了战争,虽然凡人看不到,但孙必振却看的一清二楚。

    无光地狱,无光地狱的神明,都躁动起来了,全世界都在注视伊斯坦布尔。

    此地,牺牲以秒为单位发生,甜美的死亡,难怪黄泉司说,在今天放走一个死人,不会得到任何关注。

    敌人是谁?大祭司在哪?这里是圣战的中心,为什么看不到大祭司的踪影?

    大祭司都哪里去了?

    “啊,我明白了……”

    孙必振朝结界的缺口走去。

    “大祭司都在结界内,我应该要往那里走。”

    于是,孙必振拖着虚弱的身躯,朝圣战中心走去,一如溺水将死的人,毅然朝着无尽漩涡游去——堂吉诃德式的冲锋,纵使这冲锋缓慢而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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