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了,御道尽头的皇宫门口从一大早就支起了一个大篷子,给百姓们分发热腾腾的汤圆子。
“皇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这元宵佳节,各家各户都有口甜圆子吃,也算是过了年了!”
“谢谢皇上,谢谢皇贵妃娘娘。”
皇宫里,每一条宫道上都挂满了五彩的灯笼,只等着夜幕降临时一盏一盏地点起来。如此,才有元宵佳节的欢庆气氛。
那日在景乾宫外的大雪里实在跪了太久,沈清和的手上腿上各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十根手指缠着厚厚的纱布,走起路来也是跌跌撞撞的。
“母妃怎的这般不小心?”顾景熙嘴上不断责怪着沈清和,手上却极轻地抚摸着沈清和手指上的伤处,“母妃不经常嘱咐儿子风雪中要小心慢行吗,怎么到了母亲自己,反而莽撞起来了呢?”
沈清和看着顾景熙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心头一暖,搁下手中正在试菜用的象牙箸,低声道:“那如今景熙也知道了。往后更是要小心了,莫要如母亲这般,冻坏了手脚就不好了。”
顾景熙将沈清和的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哈气吹了吹,“儿子自然不会如母妃这般莽撞。”
沈清和低低了笑了,用缠着纱布的手指关节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好了,母妃还得试今夜宴席上的菜呢,你同杜鹃杜若玩去吧。”
“是,”顾景熙担忧地瞥了一眼沈清和手上的伤,拱手道:“儿子告退。”
沈清和看着顾景熙小小的身子往院子的另一头跑去,想要出声唤他,却又忍住了。不舍地收回了目光,看向石桌上的精致菜肴,沉下脸色冷冷道:“酒水可都备好了?”
小路子又给沈清和的碟子里夹了一块如意白菜卷,温声道:“回娘娘的话,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将酒水全都备好了。皇上的酒水用龙凤纹珐琅酒壶装着,娘娘的酒水用绿釉四喜纹酒壶,旁的大人娘娘的酒水皆使用银质酒壶。”
“好,”沈清和并未再提起象牙箸,转头看向身边的桃花树。
她缓缓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那桃树,伸出缠着纱布的手,轻抚那大树的树干,细腻的手掌摩挲过那粗糙的树纹,低低道:“那就准备准备,开宴吧。”
“是。”
夜幕缓缓降落,一架架马车沿着御街,驶向皇宫。
从除夕到元宵,不过十五日的功夫。百官如流水般,再次汇向宫门。
顾桓祎看向宫门外的大棚,领汤圆的百姓队伍长得看不见队尾究竟在何处。宫门外的侍卫们不停地扬声高喊,说是皇贵妃开恩,与民同庆。百姓欢呼,感恩戴德。
可只有顾桓祎知道,沈清和这是不想再有人在大雪中昏死。
宝和殿内,烛火在琉璃灯罩中微微摇曳,明亮得恍如白昼,照得檐下的冰棱上映出了温润的光泽。
顾桓祁的面容已经愈发憔悴了,两颊凹陷,瘦弱的身躯勉强撑起宽大的龙袍,待一阵寒风吹过,明黄色的锦缎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空了大半。
佩环轻响,百官依次入座,如棋盘般井然有序。顾桓祁的目光平静地从百官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坐在左侧首的弟弟身上。
顾桓祎假装没有看见顾桓祁的目光,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悄无声息地将酒水倒在自己指间的银质指环上,见指环没有变色。才仰起头来,饮下杯中酒。
沈清和将这微小的动作尽收眼底。其实他不必这般麻烦,盛酒的酒壶本就是银质的,若酒水有毒,酒壶早就变了色了。
不过他是顾桓祎,定是要自己验过,才肯安心的。
沈清和举起手中的酒杯,轻唤道:“皇上。”
顾桓祁回过神来,看见沈清和先是笑了。
她今日明艳逼人,不似前几日那般穿得浅淡,一身华服,螓首蛾眉,两颊胭脂正好。额间珠翠满头,最耀眼的,当属那支七尾金凤步摇,晃动之间,华光流转。
烛光下的她更是眉眼如画,恰如初见时的模样,又比那时多了几分沉稳端庄。
沈清和的笑意温婉,手指捻着那酒杯,温声道:“臣妾敬您,愿皇上龙体安康,愿大庆风调雨顺。”
顾桓祁瞥见她发紫的指尖,猛然一愣,稍有些愧疚地别过眼去,这才看清桌案上的菜肴。
宴席上的菜色样样精致,每一样都是顾桓祁往日最爱吃的,摆在正中的,是一盅玉液羮。
“玉液羮...”
顾桓祁心头一颤,不禁喃喃一句,看向旁人的桌案。见只有自己的桌上奉着汤盅,即刻便明白了这是沈清和亲手为自己所做。
他正要举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酒壶,发现两人所用的酒壶竟明显不同。
沈清和如今已经贵为皇贵妃,是可以与自己用一样的龙凤纹酒壶的,而这绿釉四喜纹本也不符合皇贵妃该有的仪制。
除非,是两人的酒不同,才需要以不同的酒壶特意区分。
一瞬之间,顾桓祁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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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背叛与震惊在顾桓祁的脑海中不断撞击着,大脑不听使唤地又想起了那封家书,那幅画像,还有那个叫木颜晴的宫女。
他看向顾桓祎的侧脸,摩挲着玉坠的手一滞,勉强地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清和。”
沈清和正要饮尽杯中酒之时,却被顾桓祁唤住。
顾桓祁看似随意地握住了沈清和手中的酒杯,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到了沈清和的唇边,温声道:“朕喂你。”
顾桓祁的声音温柔,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些许情意,可眸色里却尽是疏离,握着酒杯的手用力到直接泛白。
沈清和脸上的笑意一僵,感受到唇边的酒杯带着压迫,抬眸对上顾桓祁的双眼时,在他那双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眸中看到了怀疑与审视。
宝和殿内的丝竹声未停,舞姬的舞步翩跹。百官远远看着,不禁议论皇上与皇贵妃实在是恩爱有加,不敢多看,又纷纷将目光放在了舞姬的身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顾桓祁直视着沈清和的眼睛,朝她挑了挑眉。
沈清和垂下睫羽,将眼底的震惊与苦涩化为无声的叹息,从鼻孔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淡淡地笑了,喝尽了顾桓祁杯中的酒。
动作决绝,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的果断与平静。
酒水微甜,醇香柔和,隐隐透着些辛辣,流过喉咙时稍有刺痛,却不及沈清和万分之一的心痛。
再抬起眼眸时,她眸中的笑意仍是甜美的,缓缓地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送到了顾桓祁的唇边,“那臣妾...也喂皇上喝。”
顾桓祁看着自己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心情沉重。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却并没有半点轻松,仿佛千万根银针扎进了他的心口。
沈清和还好好的活着,活在自己的眼前,说明这酒中无毒。
他不安地吞了一口口水,他知道,方才的试探,已经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信任。
顾桓祁怔怔地张了张嘴,神色复杂地饮下了沈清和递来的酒,待酒水流过舌尖,划过喉头,一股桂花的甜香之气与汤药的清苦味道在口腔中交织,久久盘旋不散。
顾桓祁眉心微凛,不可置信道:“这是...桂花酿?”
沈清和颔首,抬起手中丝绢为顾桓祁拭去了唇边的酒渍,她的动作极为轻柔,像是在擦拭一件极为珍爱之物。眸中不知何时,渐渐有了水光。
不知道是不是顾桓祁看错了,那水光中似乎带着痛楚、悲悯与不舍。
沈清和看着顾桓祁的双眼,目光清澈,咽下心头的委屈与无奈,低声道:“皇上忘了,臣妾曾在皇上昏迷时与皇上说过。待皇上醒来,臣妾定与皇上同饮桂花酿。”
顾桓祁眸光一黯,猛然低下头,发现沈清和的脖颈上已经生出了许多细小的红疹,密密麻麻,越来越红。
“那...这...这两个酒壶...”
沈清和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重新搁回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臣妾桂花不服,近来在学习药理,已有了压制之法。所以在这桂花酿中加了几味药材,可以暂时压制臣妾的不服之症。特意搁在这绿釉酒壶中,才好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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