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枪决的事被人们议论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清明时节,天气彻底转暖后,才被新的八卦消息取代。
    武装部。
    又到下班时间,王阿姨扶着池早从食堂走出来。
    抬头就看到了刚打开车门跳下来的蓝弈。
    “阿弈,来接早早了?今天不忙啊?”王阿姨笑着问。
    蓝弈点头,大步过来扶住池早另一边胳膊,“嗯,今天不忙。”
    “哎呀,我没事,不用扶。”池早失笑。
    她怀孕也就才三个来月,可蓝弈只要在跟前,对她就必然像是快要生了般,紧张得不行。
    告别了王阿姨,吉普车一路往小院儿开回去。
    但等远远看见那处废弃的桥洞时,池早却忽然开了口,“蓝弈,在前面停一下。”
    蓝弈不知道池早想干什么,但还是稳稳将车停了下来。
    “有能挖土的东西不?拿着,跟上。”下了车,池早小手一挥,就当先往前走去。
    蓝弈匆匆拿了工具,几步追上扶住她的胳膊,“调皮。”
    不过他没问要挖什么。
    蓝弈看得出来,池早就是故意卖关子玩呢,他自然要配合。
    池早嘿嘿笑了笑,等到了桥洞跟前,她左右瞅了瞅,指了一处说,“蓝大队长,上级现在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能不能完成?”
    蓝弈失笑,抬手捏了下池早的鼻子,但还是立正回答,“保证完成。”
    话落,他就在池早指的地方挖了起来。
    天气热了,地皮早已经化冻,正好把埋着的钱挖回去。
    蓝弈力气大,才挖没几下,就感觉碰到了什么。
    等把东西整个弄出来,蓝弈看着又是饼干盒子,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里面装的不会是钱吧?”
    还记得上次也是个饼干盒子,里面是满满的贪污款。
    就着蓝弈的手,池早检查过后,确定盒子完好,这才眉眼弯弯的点头,“没错,这里面可是我的家底儿。”
    “走走回家,回去逗逗师父,就说是无意中挖到的,看他啥反应。”明明还没回去呢,但只是想象一下尤挽彰可能的反应,池早就忍不住嘿嘿笑个不停。
    蓝弈看着她完全已经摆脱了上辈子悲惨阴影的模样,心里软的不行。
    他已经知道了,他梦里看到的墓碑,就是池早上辈子死后埋葬的地方。
    而他,肯定是知道了捐献眼角膜的事,所以才会去她的墓前道谢。
    还好,不同于上辈子她死他生,这辈子,他们很早就认识相恋,以后几十年也一定会很幸福的一直走下去。
    正走着,却看到有两个人朝桥洞走了过来。
    这都晚上了,池早猜或许是盲流来桥洞下暂住。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却不想等走得更近时,“盲流”却突然叫了她一声。
    “早早?”
    池早脚步一顿,已经听出来叫她的是谁。
    抬头看去,果然是池砚辉和池砚彬兄弟俩。
    两人头发长得几乎要遮住眉眼,脸也瘦得凹陷了下去。
    满是补丁的衣服上还沾着没干的泥,身后背着破背篓,不知道装着什么。
    都不用多看,只一眼,池早就万分肯定,两人过得不好,应该说是很惨。
    这样她就放心了。
    收回视线,池早就继续走自己的路。
    但池砚辉却再次说话了。
    不但说,他还慌里慌张的取下背篓,从里面拿出一把野菜,“早早,这是我跟砚彬挖的,又嫩又鲜,你别嫌弃,拿回去尝尝。”
    他殷切的把野菜递过来,眼里全是小心翼翼和期待。
    “蓝弈,我想吃丸子汤了,咱们明天吃好不好?”池早笑着问蓝弈,眼风都没再分给两人一个。
    “好啊,你想吃就吃。爸妈那边肯定有肉,要不等会儿就接了师父过去,让陈姨做给你吃?”
    晚上的风还有些凉,隐隐将夫妻俩的话带到池砚辉和池砚彬耳边。
    池砚辉保持着递野菜的动作,愣愣看着走远的身影,好一会后才放下了手。
    “走吧,回去。”他招呼池砚彬。
    池砚彬赶紧畏缩的点了点头,往桥洞回去的背影都带着惊慌。
    亲眼看了枪决回来后,池砚彬就被吓到了,当晚就发了烧。
    从那之后,再也不见原本欺负人时的嚣张跋扈,整个人成天缩脖子低头,连说话声都不敢大了。
    至于池砚辉,原本他还想去找池早帮忙的,可刑场那天池锦年临死前跪地磕头道歉的一幕,让他再也没脸提找池早的话。
    房子到期后,兄弟俩去了许琴的娘家,也去了农村的池家。
    可两家人一看是他们,根本连门都不让进,就给撵了出来。
    实在没办法,两人只能暂时先住在桥洞里。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
    许是因为池早那场特殊的保密会议,再有审讯程珍珍得到的信息。
    高考恢复的消息比上辈子提前公布,但考试日期没变,也算是给了考生更多的准备时间。
    王建军从年后就被池早押着,跟她和郁章一起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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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消息公布后,一起复习的人又多了一个周笑笑。
    她跟大河村的支书请了假,年底不分村里的粮食,差的公分也愿意用钱补上。
    有这种好事儿,再加周笑笑又是为了复习高考,支书也就同意了。
    而一起复习后,池早看着王建军巴巴献殷情的模样,也是乐得不行。
    他的那点儿心思,其实池早和蓝弈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戳破而已。
    紧张的复习了两个多月,时间到了十一月初。
    池早已经找了人替班,专心在家复习备产。
    这天,她正在给王建军讲题,只觉肚子突然紧缩了下,然后就是一阵阵的疼痛袭来。
    池早面色微变,一把抓住王建军的胳膊,“哥,我、我好像要生了。”
    正抓耳挠腮的王建军一愣,手里的笔就掉去了桌上。
    “要、要生了?啊,哦,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什么,王建军腾一下蹿起来,就往外跑。
    可郁章早在池早话音都没落的一刻,就已经跑出去叫了人。
    这会儿搬过来照顾池早的陈姨和郑淑兰,已经飞快赶了进来。
    看见两人,池早松了口气,之后在郑淑兰的指挥下,她被忙而不乱的迅速送去了医院。
    同时,四个电话打了出去。
    蓝尚武和冯婉清的办公室、武装部,还有特殊任务大队的通讯室。
    很快,所有收到消息的人就朝医院急奔而来。
    蓝弈握着方向盘,表情冷静,看不出一点慌乱。
    但手背凸起的青筋,和用力咬紧的腮帮子,却都嘲笑着他的紧张。
    “嘎吱”,轮胎摩擦地面。
    蓝弈甩上车门,跑步往住院楼里冲。
    片刻后,蓝尚武下了车,听着隔壁车嗡嗡的发动机声,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再着急也得把车熄火吧!”
    病房里。
    蓝弈赶到时,池早正要被推进产房。
    “早早!”他大步走到跟前,紧紧握住池早的手。
    “是不是很疼?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看着池早泛白的脸,蓝弈第一反应是,如果可以,这孩子他不想要了。
    池早看着他额头的汗,笑着勾唇,“疼。但不用道歉,这是我们的宝宝呀。”
    “等着我,很快就能出来。”
    产房门关上,听着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声,蓝弈恨不能冲进去。
    “瞧你那点儿出息!”蓝尚武看着他紧张到发白的脸色,嫌弃了一句。
    可话是这么说,蓝尚武自己也急得在产房外转圈。
    至于尤挽彰,他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盯着产房门,一向又毒又损的嘴,此刻却紧紧的闭着。
    忽然,惨叫声停了片刻。
    有护士匆忙的跑出来。
    “护士,我爱人怎么样了?”蓝弈冲上去问。
    “还在生。”护士匆匆留下一句,就快步走远。
    蓝弈越发担心,却只能死死咬着牙,继续等待。
    产房里。
    池早确实还在生。
    但就在刚刚一阵剧烈的宫缩后,她眼前发黑,等黑暗退去后,就发现自己的意识是在一间单人病房里。
    病房看样子是有人在住的,但池早却并没有看到病人是谁。
    正在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时,视线无意扫过床头打开的本子,然后就看到了写在上面的,她的名字。
    池早一怔,鬼使神差走上前。
    那是一本日记。
    翻开那页的字迹映入眼帘。
    1990年8月2日,晴。
    收到消息,池珍珍死在了牢里。
    祁钰生、池锦年击毙,许琴、王梅花、程有工、池砚彬坐牢,池珍珍身死……池早同志,你可以安息了。
    这是……蓝弈的日记?
    是上辈子的蓝弈的日记?
    池早呼吸一滞,想伸手翻页再看看,却根本碰不到日记本。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池早回头,就看到了年老的蓝尚武和冯婉清。
    两人眼眶通红,满脸悲伤。
    冯婉清更是身形摇晃的,几乎站不住。
    “爸、妈……”池早下意识喊了一声,但两人却根本听不到。
    池早有些心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她就看到又有军人和医生紧跟着进来。
    “蓝首长,冯同志,蓝弈同志是位好同志,是国家和人民忠诚的战士,请节哀!”有人红着眼睛说。
    “轰!”
    如巨响在池早脑中爆炸,她愣怔在原地,根本反应不过来。
    节哀?
    为什么要节哀?
    蓝弈他、他……1990年,他才三十多岁,怎么就会要节哀?
    池早不明白,但嗡嗡作响的耳朵,还是断续从几人的谈话中弄明白了原因。
    是化工厂的爆炸,和郝强一样,蓝弈也中了毒。
    身体器官受到损害,不可逆转。
    而和他、和郝强一样中毒的,还有很多很多人。
    眼泪汹涌而出。
    在梦里看到痴傻的郝强时,池早就担心过蓝弈会如何。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才三十多岁就去世。
    听到他们说要去看蓝弈的遗体,池早想也不想就要跟上。
    可她根本出不去。
    不但如此,又一次剧痛袭来,池早眼前一黑,重新回到了产房。
    “女同志,用力呀,已经能看到宝宝的头了,快用力。”有护士在旁边说。
    池早依言用力,同时看着产房门的方向,“蓝弈!”
    她喊。
    声音明明不大,但蓝弈的回应却立刻响起,“我在,早早不怕,我在!”
    池早当即就流着泪笑了起来。
    对,蓝弈在的。
    他和她,还有师父,小满哥,郝强大哥,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好好的。
    他们全都好好的。
    “哇!”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
    “恭喜同志,母子平安。”护士抱着孩子出去报喜。
    可蓝弈却看都没看,就直奔被被推出来的池早。
    “早早……”他眼眶发红,心疼的握住池早的手。
    池早看着面前的人,还有慢半步过来的师父,虽然累到脱力,却笑的幸福又灿烂。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