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的手指在桌沿轻轻一叩,酒杯中的残液微微晃动。他垂下眼帘,借着擦拭嘴角的动作遮住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子时动手,三更发难,这意味着李自成早已布好内应,城防八成已被渗透。他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回原位,指尖却悄然滑入袖中,触碰到那枚藏在暗袋里的铜制发条装置??这是他临行前沈浩亲手交给他的紧急信标,只能启动一次,但信号足以穿透三十里。
“四殿下。”张仪忽然抬眼,声音微颤,像是被烈酒烧红了喉管,“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自成正仰头灌下一杯烈酒,闻言哈哈一笑:“你我兄弟,有何不可言?”
“是关于……沈浩的弱点。”张仪压低嗓音,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怕隔墙有耳,“我曾在豫州见过他一处隐疾。每逢阴雨,他左肩旧伤必发,痛如刀割。那时他神志恍惚,连亲兵近身都察觉不到。若我们选在今夜动手,恰逢山雨欲来,岂非天助?”
李自成双眼骤亮,猛地一拍案几:“妙啊!本殿下方才还见天边乌云堆积,果然是要下雨!”他兴奋地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传令下去,加派斥候盯紧城外动静,一旦雷声响起,便是总攻信号!”
张仪心中一沉。这哪是什么天助,分明是李自成早有安排,连天气都算计进去了。但他面上依旧堆笑:“殿下英明,此战必胜无疑。”
话音未落,窗外忽地一道惊雷炸响,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落下。两人皆是一愣,随即相视大笑。李自成更是豪气干云:“天意如此,沈浩死期已至!”
笑声未歇,一名亲卫匆匆入内,单膝跪地道:“启禀殿下,西门守将报,城外十里发现可疑火光,似有大军潜伏。”
“什么?”李自成脸色一变,随即冷笑,“定是沈浩的疑兵之计,想乱我军心。不必理会,按原计划行事。”
张仪却心头一跳。沈浩不可能这么快抵达益州,除非……他早就埋伏在附近!难道自己送出的情报已被解读?可为何没有回电?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沈浩靠近。
“四殿下。”他缓缓开口,语气凝重,“沈浩诡计多端,此人惯会以退为进。我担心这火光并非虚张声势,而是他故意暴露行踪,引我们分兵迎击,实则主力从其他方向突袭。”
李自成皱眉:“那你意思是?”
“不如暂缓出兵。”张仪沉声道,“先派轻骑探明虚实,若确有敌踪,则调集兵力围剿;若为空营,则正好趁夜奔袭京师,打他个措手不及。”
李自成沉吟片刻,点头道:“有理。传令张虎,率三百骑前往查探。”
张仪暗松一口气,至少争取到了两个时辰。只要沈浩足够敏锐,就能利用这段时间完成合围。
酒宴继续,气氛却已不同。张仪频频举杯,眼神却不断扫向窗外。雨势渐大,檐下水帘如织。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约莫半个时辰后,探路骑兵回报:火光乃山民野炊所致,并无大军踪迹。
李自成大笑:“果然是沈浩故弄玄虚!”当即下令全军集结,准备子时攻城。
张仪再也坐不住了。他猛然起身,踉跄几步扶住墙壁,脸色煞白。
“张兄怎么了?”李自成关切问道。
“我……”张仪捂住腹部,额角渗出冷汗,“恐怕是方才饮酒过急,腹中绞痛……恐需暂避片刻。”
李自成皱眉:“去吧去吧,速去速回,本殿下还要与你共饮庆功酒。”
张仪强撑着走出大厅,脚步虚浮地朝客房走去。然而刚转过回廊,他便迅速闪入阴影,从怀中取出那枚铜制信标,拧动发条。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后,装置开始工作。他将其塞入墙缝,用碎石掩盖,随后才慢悠悠走向茅厕方向,制造如厕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席间,脸色仍显苍白,却笑道:“让殿下见笑了。”
李自成不以为意:“无妨。来,再饮一杯。”
就在此时,一名护卫急奔而入:“殿下!城南发现敌情!一支黑衣军队正悄悄逼近城墙,已与守军交战!”
“什么?!”李自成霍然起身,拔剑出鞘,“沈浩竟敢主动出击?传令各营,立即迎战!”
张仪心中狂喜,但脸上却露出惊骇之色:“殿下小心,沈浩狡诈,恐有埋伏!”
“本殿下正要会会他!”李自成狞笑,“走,随本殿下登城观战!”
张仪只得跟上。一行人匆匆赶往东城楼。雨夜之中,火把映照下,只见城外黑影幢幢,喊杀声震天。箭矢如蝗,撞击在城墙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看清楚了吗,是哪路人马?”李自成厉声问。
一名将领抹去脸上雨水,颤声道:“旗号……旗号是‘沈’字!真是沈浩本人!”
李自成狂笑:“好!好!本殿下正愁找不到你,你竟送上门来!开城门,本殿下亲自斩其首级!”
“万万不可!”张仪急忙拦住,“殿下贵为皇族,岂能亲冒矢石?况且城门一开,正中敌军下怀!依我看,应固守待援,等三殿下大军到来,里应外合歼灭之!”
李自成怒视张仪:“你怕了?”
“臣非怕死。”张仪正色道,“只为殿下安危着想。沈浩善设陷阱,今日冒雨来袭,必有所恃。若殿下有个闪失,天下何归?”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李自成犹豫片刻,终于点头:“也罢。传令下去,严防死守,不得擅自出城!”
张仪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沈浩绝不会真的强攻城池。这场进攻,不过是佯攻,目的是逼李自成暴露兵力部署,同时掩护真正的行动??突袭王府!
果然,不过半炷香工夫,又一骑飞驰而来:“报??王府遭袭!敌军精锐直扑内宅,管家已被俘虏!”
“什么!”李自成目眦欲裂,“沈浩竟敢偷袭本殿下老巢!”
张仪心中狂笑,面上却焦急万分:“殿下,此乃调虎离山之计!沈浩真正目标,是你!他定是想诱您回援,半路伏击!”
“放屁!”李自成怒吼,“本殿下的府邸,岂容他人践踏!备马,本殿下非要亲手宰了沈浩不可!”
张仪知道劝不住了。他默默退后一步,任由李自成率亲卫冲下城楼。就在李自成翻身上马的瞬间,他忽然高喊:“殿下且慢!让我随行护驾!”
李自成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张兄真义士也!上马,与本殿下并肩杀敌!”
两人共乘一骑,疾驰而去。雨夜泥泞,道路难行。张仪紧紧抓着马鞍,心中默数着距离。他知道,沈浩一定在某处等着他们。
果然,行至半途,前方突然火光冲天。数十支火箭腾空而起,照亮夜空。紧接着,鼓声雷动,四面山坡上杀出无数士兵,旗帜猎猎,正是沈家军!
“中计了!”李自成怒吼拔剑。
可还未等他反应,两侧林中弓弩齐发,箭雨倾泻而下。亲卫纷纷落马。李自成座下战马也被射中,哀鸣倒地。
张仪顺势滚落泥中,装作受伤不起。只听耳边脚步声逼近,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张兄,别来无恙?”
他抬头,只见沈浩披甲执剑,立于火光之下,目光深邃如渊。
“沈兄……”张仪哽咽,“我总算等到你了。”
沈浩伸手将他拉起,低声道:“辛苦你了。”
转头看向被团团包围的李自成,沈浩淡淡道:“四皇子,别来无恙?”
李自成满脸狰狞:“沈浩!你竟敢背叛朝廷!”
“背叛朝廷的是你。”沈浩冷笑,“勾结叛军,图谋篡位,证据确凿。来人,拿下!”
数十名铁甲士兵上前,将李自成五花大绑。后者犹自咆哮:“沈浩!你不得好死!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沈浩不予理会,转身扶住张仪:“走,我们回城。”
张仪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猜到我会用信标?”
“因为你够聪明。”沈浩微笑,“你说要编排我的坏话,却特意强调‘要对沈浩说的话’,说明那些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暗语。我猜你一定会想办法传递真实情报。”
“那你为何不回电?”
“回电只会暴露你。”沈浩正色道,“我必须让你演到底,才能让李自成彻底相信你。”
张仪苦笑:“所以我骂你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沈浩哈哈大笑:“放心,我已经让文书官全部记下来了。等回京后,我要贴满大街,让百姓都知道你是如何‘痛恨’我的。”
张仪翻白眼:“你就作吧。”
两人相视而笑。
此时雨势渐小,东方微露曙光。一场惊心动魄的权谋博弈,终以智取胜。
进城后,沈浩立即接管王府,命人封锁一切消息。李自成被关入密室,严加看管。同时发布告示,称四皇子偶感风寒,暂居王府休养。
张仪换了干净衣物,坐在偏厅喝茶。沈浩走进来,递给他一份密报。
“你看这个。”
张仪接过一看,脸色骤变:“三皇子已经率军逼近京城?”
沈浩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危机。李自成不过是棋子,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你是说……太子?”张仪沉声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沈浩冷笑,“他一直忌惮我手中兵权,如今借李自成之乱逼我现身,再以勤王之名掌控京畿,一举两得。”
张仪沉默良久,忽然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京救驾?”
“不。”沈浩摇头,“现在回京,正中其下怀。我们要做的,是让李自成‘逃走’。”
“什么?”张仪一愣。
“听我说。”沈浩凑近,低语数句。
张仪眼睛渐渐亮起,最后忍不住笑出声:“狠,真狠!这招反间计,能把太子直接送进地狱!”
沈浩淡然一笑:“既然他们想玩大的,那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心腹,而是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那你呢?”
“我?”沈浩望向北方,眸光冰冷,“我要做那个追捕叛徒的忠臣良将。”
三日后,一则消息震惊朝野:四皇子李自成于益州暴病身亡,死因不明。其随行幕僚张仪携密信投奔敌国,疑似勾结外敌。而沈浩则率军追击,誓要将叛徒绳之以法。
与此同时,太子在京城宣布摄政,接管六部大权。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在一张巨大的网中缓缓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