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元观的师兄们(3)
宋文哲抵达归元观时,观内有零零散散的香客正在焚香朝拜。
元酒指尖勾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是回来时从路边门店买的奶茶。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北海市的奶茶品牌几乎全换了,就没几个眼熟的。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个念旧的人,对于新鲜事物也是乐于尝试的,所以挑了一家门头招牌是绿色的店铺,进去将店内每个口味的饮料都买了一杯。
至于喝不完……
不存在喝不完的情况,放在储物空间中,反正也放不坏,等啥时候想起来就能掏出来喝一喝。
宋文哲背着手跟在她身后,兴致勃勃地与她说道:“自从身体不行了之后,我也有三个多月都没来过观里了。上次来的时候是正月十五,刚好是天官圣诞,观里是人山人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元酒回头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咱们观里一直都这么冷冷清清呢。”
宋文哲连忙摇头摆手道:“哪能呢?今天刚好是星期一,工作日时间,大部分人都要上班呢,所以观里才看着冷清些,要是赶上周末的时候,观里的人多得很。”
毕竟归元观出了名的灵验,虽然这小破观大殿与其他名山道观比起来略显潦草,但这也不妨碍它香火鼎盛。
宋文哲其实也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昭昭这么多年,只翻修,却从来不愿意扩建观内的建筑。
归元观后院的屋舍占地面积没变过,昭昭只招了两个洒扫的弟子,以及负责主持前院香火仪式的持证道士外,剩下的也就聘了个很会做饭的厨子。
不得不说,她算是完全继承了元酒在这方面的爱好。
昭昭肩上扛着一个白色的箱子,里面装的全是这几天没领的快递。
她将箱子从前院扛到后院的小门边上,把箱子放在一棵刚长出嫩叶没多久的柿子树下,朝着内院喊了声:“宓穹,你的那堆快递我给拿回来了。”
元酒将吸管插进奶茶杯中,坐在后院的石桌旁,慢悠悠地问道:“现在交通都这么便利了,山上竟然没有设置快递收发点吗?”
南巢换了身简单的衣服,从袋子里拿了杯少糖的奶茶,笑着说道:“可以设置啊,但是要花钱。”
“昭昭不愿意花那个钱,所以咱们平时拿快递就需要去山下。”
元酒一听,顿时好奇道:“设置个快递接收点要花多少钱?”
昭昭从里面找出自己的快递,龇牙道:“要三万六。”
“而且还不是所有的快递都能转到这个收发点,烦得很……发快递的时候,很多商家都有长期合作的快递品牌,所以一般都是不接受指定发货的,所以我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反正咱们道观除了宓穹,平时也没几个人网购,而且山下又不远,腿着来回刚好可以锻炼身体。”
宓穹无语地蹲在快递篓子旁边,挑挑拣拣,还不忘回头拆台:“别说了……你就是抠,咱们道观谁不知道你铁公鸡一个啊。”
昭昭一边拆快递,一边笑着反驳道:“我这叫节省!再说了,现在钱难挣,屎难吃,我节省点有什么不对吗?不然哪儿来的钱给你们发工资?”
宓穹如今掌管着归元观的后厨,他是昭昭从沿海城市带回来的,如今三十岁出头,在归元观待了有小五年。
人长得白白胖胖的,个头不算很高,但性格开朗,博学健谈,说话比较急的时候,普通话和粤语往往是掺着说的,带着观里几个人多多少少都会了一些他们那边的方言,总体来说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宋文哲和宓穹显然十分熟悉,不过宓穹没开天眼,所以宋文哲刚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院子里还有只鬼。
元酒见宋文哲想拉着宓穹聊天,但后者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意识到宓穹是个普通人,抬手在半空中画出了一道符印,朝着宋文哲身上一甩,他在宓穹眼前显现出身影。
宓穹被身侧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道:“不是……你谁啊?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宋文哲嘿嘿笑了起来:“是我啊,老宋头。”
“没见过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吧?看看,帅吧?”
宋文哲十分嘚瑟,起身在宓穹面前站起来,昂首挺胸地转了一圈。
都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宓穹也是刹那间意识到,老宋头这是已经死了,眼前这个肯定是他的魂魄。
虽然知道小观主平时会和这些妖怪魂灵打交道,但他一般是看不见的,所以也就没当回事,不过看着老宋头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他内心那点感伤眨眼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宓穹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咋死的?”
“老死的啊。”宋文哲坦然地说道,“人都要死的,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一辈子过得都很好,该死的时候就死了呗,反正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元酒单手托腮,吸着奶茶意味深长道:“那倒也未必。”
宓穹问了宋文哲想吃的菜,开始去准备中午的菜单了,也没和他们继续聊天,宋文哲走到南巢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心不在焉的元酒,问道:“师父,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元酒从桌子下面摸出一根细长的木棍,递到了他面前:“这东西送你。”
宋文哲一头雾水的收下了,拿着打量了半天,疑惑道:“这就是普通的槐木做的棍子吧?干嘛用的?”
“头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元酒笑眯眯的说道。
她刚刚离开宋家的时候,掐指算了一下。
接下来,很快就有热闹看了。
宋文哲的开心顶多也就今天一天。
明天的心情估计就没有今天这么阳光灿烂了。
宋文哲看着元酒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皮狠狠跳了几下,突然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这几十年可不是白活的,元酒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就是蠢了。
宋文哲将棍子放在腿上,扭头朝着南巢小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家那几个小子,最近是不是惹事了?”
南巢连忙摇头道:“这个你别问我,我平时就道观科研院两头跑,哪里知道你们家里那几个小辈干了什么。你问我,还不如去问昭昭,她消息是咱们观里最灵通的,肯定知道。”
宋文哲抬头看了眼元酒,厚着脸皮问道:“师父,能提前透露一下吗?”
元酒托腮看着面前这张变年轻后,让她终于产生了几分熟悉感的脸,挑眉道:“我觉得不提前透露比较好,这样你还能快乐几天。”
宋文哲:“……您这么说,我就更心慌了。”
快乐是什么?
他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了。
雍长殊端着果盘从厨房里出来,擦了擦指尖的水珠,提示道:“你们家老二生的那个独子,叫什么?”
宋文哲拧眉道:“您说的是越扬?”
雍长殊:“难道你二儿子还生了其他孩子?”
宋文哲摇头,一脸平静地说道:“那应该是没有,我们家老二有点耙耳朵,而且人也算不得出息。”
“他平时规规矩矩的,也就是工作日的时候去办公室打卡上班,但具体是管不了什么业务的,只拿公司分红。”
“放假了也是顶多和朋友打打牌,出去钓个鱼什么的,没什么特别招人恨的恶习。”
“再加上,他媳妇儿娘家有钱有势,以他的胆子应该是不敢在外面鬼混的。”
“老二和他媳妇生的那个独子,倒是被宠得有些过头。不过脾气虽然差,又有点娇生惯养,但从小到大也没干过什么坏事,最多也就是高中时候,带着几个小同学和校外的混混干架,最后被打破了脑袋壳儿。”
宋文哲意识到应该是宋越扬惹了事儿,但不清楚到底闹得有多大,只道:“这个小孙子和我不太亲,他更喜欢去他外公那边,再加上隔了辈儿,老二带着媳妇孩子不住在老宅这边,所以我还真不清楚这小子最近两年干了什么。”
“不过他现在还在北海大学读书,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要毕业了……”
宋文哲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几人也就选择性地听了一听。
元酒点了点桌面,看向昭昭:“你和警方那边还有合作吗?”
昭昭点点头道:“有的,不过这两年北海没什么大案要案,所以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而且我一般是和特管局那边合作,警局那边有需求,也是先找特管局,然后才把我介绍过去。”
元酒问道:“江括现在还在特管局吗?”
昭昭和南巢齐齐沉默了,元酒抬眸道:“人死了?”
“牺牲了。”昭昭声音有些小,但还是条理清晰地说了一下经过,“江队死了有二十多年了,他在北海这边干了很久,已经升到了高层,后来被借调去了金都,负责那边的一个大案……”
“那个案子查了很久,五年才终于有了结果,连续犯案的凶手和恶鬼都抓到之后,市局那边举办了个庆功宴,庆功宴结束后,他坐车回家,路上出了事故。”
“后来有专案组去调查这起事故,发现车子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最后车子在路上爆炸,他、司机,还有一个助手,尸骨无存。”
“魂魄呢?”元酒问。
昭昭摇头:“事故发生之后,特管局请我去了金都那边搜寻江队的魂魄,没找到。”
“地府那边也没有接引的记录。”
元酒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
昭昭摇了摇头,半晌后忽然说道:“江队这个案子,不好查。”
元酒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大概率是江括触及了金都那边的利益,那边的机构又是铁板一块,撕不开口子,这个案子最终只能成为悬案。
“金都那边我插不进去手,不过江括的事情,我和地府还有各个阴差都打了个招呼,碰上之后,不管能不能把魂魄带回来,都会给我留个消息。”
如果江括的魂魄还在,只是被人用手段拘住了,或者是想报复折磨,那么她只要得到消息,就能把魂魄弄回来,还能温养好。
但如果已经魂飞魄散了……那么就算是她,也回天无力。
不过江括死了也有二十多年了,昭昭对找到魂魄这件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过她还是想找机会,再去金都一次,把江括的案子查清楚,至少弄明白……是谁害死了江队。
江括是他们北海特管局的人,更是在局里深耕了多年的骨干,虽然没有灵力和特殊能力,但局里的每个人都是信服他的,他也带领着这支队伍侦破解决了不少大案。
不管怎么说,都不该沦落到如此结局。
江括死在了金都,所以金都目前的特管分局,已经处于被半弃置的状态,没妖族愿意过去支援,更没有修士愿意过去驻扎处理当地事务,所以只有几个没什么能力的普通人在那边挂职。
昭昭看着元酒不太好的脸色,立刻保证道:“师父你放心,江队的事情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就算凶手死了,我也能把他们从地府里给挖出来,势必要让江队瞑目,让案子水落石出。”
当时插不了手,那是因为金都局势复杂,但二十年过去了,有些人慢慢退下来了,或者被调走了,现在的金都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想要撕出一个口子,对她来说难度不大。
元酒垂下眼帘,轻声道:“江括死的时候,你就应该通知我。”
昭昭抬头看了眼雍长殊,有些为难道:“我当时给江队算过一卦,跟他说过去金都可能就回不来了。”
“但他执意要去,而且还跟我说了,如果他不幸出了事……就让特管局的人短时间不再进驻金都,也不要跟你说这些。”
宋文哲在归元观见过江括几次,但和对方没什么交集,印象中那是个很正气硬派的人,非常符合他对军警这类职业工作者的刻板印象。
他插不上几人的话题,但内心却琢磨着,江括的年纪比他好像还大几岁。
二十多年前去世,也就是说七十多岁去世的。
如果不是死亡的方式过于惨烈,其实活到这个年纪,倒也不算太亏本。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在他脑袋里转了半圈,就被他一脚踢了出去。
江括的事情,不是他这种菜鸟能管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家里那几个糟心玩意儿这些年,背着他老头子到底外面胡搞了些什么。
宋文哲屁股有些坐不住,从凳子上起身后,摸走了南巢的手机,打算给杜正周和熊梓诚打电话,问问这俩老东西,看他们知不知道点什么。
熊梓诚还留在北海市,日子过得规规矩矩,他们熊家四代单传。熊梓诚中年得子,这个唯一的儿子叫熊锦凡,后来考了公务员,从地方基层一路干到了省厅,目前还没退休,但也有五十多岁了。
熊锦凡只有一个女儿熊景珊,研究生毕业后,接手了熊梓诚的公司。
熊景珊二十多岁就结婚了,结婚三年后,老公在外面养情人,被她抓奸在床后,直接带女儿起诉离婚,让对方净身出户。
因为熊家走的路子和宋家不同,所以两家的小辈现如今无甚交集。
尤其是到了熊景珊这一代,和宋越扬这些混圈子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已经没有联系了。
但宋文哲还是清楚的,熊家的孩子个个沉稳靠谱,熊锦凡在商界是出了名的女强人,对商场的很多风向都十分敏感,消息渠道也多。
跟她打听消息,准没错。
至于杜正周……
杜正周是半妖。
自从他体内那一半的妖族血脉开始发挥作用后,和正常人就不太一样了,最明显的情况就是,杜正周比他和熊梓诚要老得慢。
所以他找的妻子也是只半妖,女方是京都那边的,两人晚婚晚育,早些年就已经搬到京都那边定居了。
宋文哲平时和他的联系不多,也就每年来归元观上香的时候,会在固定的时间约饭相聚。
宋文哲拿着南巢的手机,蹲到了角落去,不打扰正在谈事情的几人,而是默默地开始翻看通讯录,最后找到了熊景珊的联系方式。
因为是南巢的号,所以熊景珊那边消息回复得很快。
十几分钟内,那边就把查到的所有资料都发了过来。
宋文哲看着那一条条信息,感觉不存在的血压在迅速升高,额角的青筋都快鼓起来,整个人气呼呼地蹲坐在台阶上,捏着手机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兔崽子真是要死啊!他姥姥个腿!”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左手用力地捶在台阶上,但却直接穿透了台阶。
不过收手的时候,他却碰到了那根槐木削成的棍子。
盯着棍子看了会儿,他现在总算是明悟,为什么元观主刚刚是那么一副表情了。
……
海上失踪案的事情,在第二天一早就登上了头条。
不知道是谁透露的,将失踪案涉及的人员名单,还是失踪人员的照片,全都发到了网上,现在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元酒坐在摇椅上,左手压着窝在她腿上想要逃掉的肥猫大黄,右手举着手机慢悠悠地刷着热点新闻。
昭昭已经不在道观,特管局那边派人过来请她协助搜索尸体的位置。
目前为止,失踪的两人尸体都还没有找到。
元酒是在快中午的时候,收到了一份关于海上一男一女失踪案的卷宗。
卷宗记录的实在潦草,没有太多有用的消息。
当天出海的游艇上,一共有九个人。
回来的时候只有七人。
其中游艇上的工作人员有三个,一个船长,两个服务员。
原定是一个船长和三个服务员。
但出发当天,有一个女服务员请了病假,没上船。
游艇上还有六个富二代,三男三女。
其中,游艇在宋越扬名下。
他带了个女伴,女孩儿叫甘蓝辛,是北海大学艺术院系的系花,和宋越扬暂时不是男女朋友,但两人关系暧昧。
宋越扬邀请了两个圈内的朋友,一个叫韩耘淼,28岁,是宋越扬成年后,经常往来的一个酒肉朋友。
韩耘淼背后的家族是韩家,港城海商方面的大亨,但韩耘淼这个人,不怎么受家族重用,三年前好像在港城弄出了什么麻烦,最后被家里发配到北海这边的一家小公司。
这人结识了宋越扬后,基本上组什么局都有他一个。
另一个叫邱辉,今年25岁,父亲邱育程是北海商圈的新贵。
邱辉是邱育程的幺子,因为陋习颇多,不管读书还是做生意,都没有什么天赋,所以在公司挂了个名,算是家族企业里的混子,平时专注吃喝玩乐,和宋越扬也算是志同道合。
韩耘淼上游艇时,也逮了个女伴,名字叫邓雅妮。
根据邓雅妮自己的介绍,她家也是做生意的,不过比不得能称得上一句行业新贵的邱家,更比不上老牌的豪门宋家和韩家。
但警方查证到,这姑娘的身份是假的。
名字也是假的。
三个女生中失踪的那个,名字叫金有娴,是宋越扬那个暧昧拉扯女伴的同学。
金有娴是个很低调的美人,也是艺术院系的。
但她不是北海本市的人,出生于江市,家境殷实。
宋越扬组这个海上出游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帮邱辉追金有娴。
结果,金有娴海上失踪了。
另一个失踪的则是新上游艇工作的服务员,赵听河。
两人失踪后,船上的人对这件事也是三缄其口。
警方多番询问……得到的信息也十分模糊。
这些人明显串过供,说辞基本上大差不差。
不过元酒翻到后面附加的一份资料后,突然坐直了身体,大黄也被吓得从她腿上一蹬,直接跳出了老远的距离,夹着尾巴蹭蹭窜到了树上,透过密叶缝隙,悄悄打量着树下那个可怕的人类。
雍长殊正坐在一旁整理道观的账目,察觉到元酒的动静后,本能地抬头询问道:“怎么了?”
“失踪案里,那个失踪的男服务员,是个卧底警察。”
元酒将那个卧底警察的资料递到他手边。
“这估计不是个普通的失踪案,宋文哲这孙子怕是……”
她没说完,雍长殊抬起手指靠近了唇边,瞥了眼看似在回廊下打盹儿的宋文哲。
雍长殊将资料翻了一遍,拧眉道:“如果没有收到消息的话,赵听河应该不会直接去应聘船上的服务员。”
“如果想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可以问问这个人。”
雍长殊指了指名单最后一页。
凌承恩瞥了眼,是那个当天请病假的服务员——胡夏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