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弥漫在内城,浓郁到近乎粘稠。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战死的环城百姓已过万数。
他们并非士卒,只是寻常百姓。
此刻却如同草芥一般被那些不死灵收割着性命。
楚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本以为自己会觉得愤怒,会觉得悲伤。
当然,在最初的时候,他的心头确实翻涌着一些这样的情绪,可当死亡的数字不断累加,他反倒变得麻木。
他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
在某些时候,所谓关天的人命,只是数字。
这并非他冷漠。
而是某种被刻在灵魂深处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的情绪波动都只会影响他的判断,他需要足够的冷静,以让自己能够做出清晰的判断。
浓雾此刻已经飘荡到了内城的上空,蚩辽士卒激发的妖力屏障在浓雾的侵蚀下,正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种侵蚀对妖力屏障的破坏极大,蚩辽的士卒们需要不断激发自己体内的妖力与之对抗,这会大大加剧他们体内妖力消耗的速度。
很快便有一批蚩辽士卒的脸色泛白,显然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而一旦妖力屏障破碎,浓雾笼罩下来,内城中的所有生灵都会被感染成怪物,那对于他们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幸好在这之前,楚宁就意识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在布下大阵时,就从蚩辽士卒中分出了两千人,一来为了应付从前方战线上突围的漏网之鱼,二来就是为了应付眼前的局面。
墨月乌歌与拓跋成宇也一直观察着手下士卒的动向,在察觉到有人难以为继时,第一时间就安排人上前轮换,而轮换下来的人,则立马服用蚩辽特有的可以恢复妖力的草药,从而可以在之后再次进行轮换。
这个过程中,虽然免不了出现一些差池,让众人手忙脚乱,但幸好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环城百姓的伤亡已经超过半数。
巨大的伤亡,不仅代表着战势的惨烈,同时因为这些不死灵的体内同样携带着阴极之息的关系,也有大量阵亡的环城百姓化为怪物,转而对曾经的同伴们发起攻势。
这给众人带来的不仅是更多的敌人,在面对那些与自己的同伴生得一模一样的怪物时,心里层面上的负担更是足以让人崩溃。
索性,因为妖力屏障隔绝了浓雾的缘故,只有那些最初从万人坑中复活的不死灵拥有感染生灵的能力,而后被感染异化的怪物,并不具备这样的手段,故而战事虽然艰难,却暂时没有出现溃败之相。
但楚宁也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
他游走于战场边缘,尽可能出手减少战线上环城百姓的伤亡,但因为不敢动用劫炎的缘故,他能对不死灵造成的伤害极为有限,无法如洛水那般造成大范围的杀伤,所以能给战场上带来的帮助其实并不算多。
他好几次已经忍不住想要出手,但想到之后自己可能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在吸收那些沈幽口中可称至宝的丹药上,又不得不将这样的冲动生生压制回去。
就这样又硬生生的耗去了半刻钟的光景,环城百姓的伤亡已飙升至两万之数。
一直分出心神感受着浓雾动向的楚宁,忽然脸色一变。
他感觉到了沈幽口中空间缺口的存在——那个缺口并不是一个具象化的破洞,无法通过肉眼察觉,但缺口的存在之处,一定会有明显的阴气翻涌以及大量阴极之息的涌动。
楚宁捕捉到那抹异样的瞬间,身形连退数步,来到了内城中心,盘膝坐下的同时,朝着众人大吼道:“起阵!”
话音一落,内城内里数十位早已准备好的环城百姓在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灵石向前入了地面上早已准备好的阵法阵眼之中。
灵石镶嵌的刹那,金色的纹路顺着地面上阵眼的纹路流淌开来,一股浩大的阳气铺散开来,金色的光罩笼罩在内城上空,那些奋力维持着妖力屏障的蚩辽士卒们顿觉压力骤减,仿佛一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
看见这一幕的楚宁心头稍安,天罡正阳阵一开,浓雾退散,
不死灵的战力会受到些许削弱不说,战力最强的蚩辽士卒也无需再提供妖力屏障,能够加入战场大大的减缓环城百姓的压力。
“诸位,最艰难的时间已经熬过,诸位放心,楚宁一定会全力以赴,催动秘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此法,助诸位逃出生天,接下来,就交给诸位了!”楚宁看向众人,大声说道,想要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言罢这话后,他也不敢耽误,在第一时间屏息凝神,依照着沈幽教授的法门运转气机,顿时便感觉到了自己与冥冥之中的某一处建立起了某些联系。
“小侯……楚宁!你已经抵达浓雾中心了!?”在那联系建立的第一时间,沈幽的声音也在楚宁的脑海中响起。
“嗯。”楚宁也没有心思与他解释他们请君入瓮的计划,只是言道:“时间紧迫,快将那阴罗黄泉丹灌入我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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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幽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能想象楚宁所经历的凶险。
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了一句:“阴罗黄泉丹,蕴含着极为磅礴的药力,我一枚一枚传递给你,你吸收完一枚后,我会立马将下一枚传送过来,你切莫急功近利!”
“嗯。”楚宁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当下就点了点头,再次应道。
而话音一落,楚宁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那股联系朝他涌来,待到他回过神来,掌心中不知何时,便已经有了一枚金色的丹药。
楚宁甚至没有心情去打量这枚幽罗界的至宝,第一时间将之放在嘴里,一口吞入了腹中。
“这!”
只是丹药方才下肚,他还未来得及去催动法门牵引药力,一股庞大的阴气便在一瞬间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
那一瞬间,楚宁只觉自己如坠冰窟。
这就是幽罗界的至宝吗?
他在心底暗暗想到。
虽然一开始沈幽就仿佛强调此物的药力极强,楚宁也做足了心理预期。
可药力涌动的刹那,楚宁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坐井观天了,上界神物,确实非同小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感慨,同时忍着那五脏六腑被阴气灌入而带来的痛楚,开始催动法门,引导着这些阴气进入自己的丹府之中,那道兵家灵台也在这时骤然亮起血光,开始飞快的吞噬这些阴气。
……
洛水渐渐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天罡正阳阵已经升起,楚宁也在传达了命令后,开始入定,可蚩辽人却纹丝不动的待在原地,丝毫没有支援战场的意思。
环城百姓苦苦支撑,伤亡依然在不断的扩大。
洛水回眸看去,只见蚩辽人按兵不动的站在原地。
她的心头一沉,隐隐猜到了几分蚩辽人的打算,她的眼中顿时泛起杀意。
只是还不待她发作,身前却传来一阵惊呼。
却是那位名为曲成歌的老者不知为何,落入了不死灵的包围,手中龙衔赠与的长刀被拍飞,自己也重重倒地,几只不死灵见状,眼中血光大作,怒吼着就朝着曲成歌扑杀了上去。
周遭的环城百姓见状,有心上前救援,可以他们的战力,根本无法突破不死灵的包围。
洛水的心头一震,也顾不得多想,当下唤出一口飞剑,朝着那几只不死灵射去。
飞剑的速度极快,裹挟的剑意也极为磅礴,刚刚及身,便将那几只不死灵懒腰斩断。
它们倒是拖动着身躯不甘的还想对倒地的曲成歌发起攻势,可洛水哪会给他们计划,又是几柄飞剑所化的剑影袭来,便将那几只不死灵的头颅击碎。
然后她飞身来到队伍下方扶起到底的曲成歌,言道:“先生,那些蚩辽人按兵不动,分明是想要消耗我们的力量,且让队伍收缩防线,我们从长计议!”
曲成歌当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那时他已深入敌阵,根本无法撤退,此刻有了洛水的帮助,他点了点头,然后朗声朝着四周的百姓们下达了收缩防线的命令。
……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在用剑意封住了曲成歌身上的伤口,以防被浓雾侵蚀后,洛水终于来到了蚩辽人的身前。
她满目杀机的看向拓跋成宇与墨月乌歌二人,寒声问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凌冽的剑意也自她的周身升腾而起。
周遭环城百姓也围了上来,同样怒目看着眼前这群蚩辽人,双目喷火,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而面对这样的质问,墨月乌歌显然有些羞愧,目光躲闪,不敢与之对视。
反倒是那拓跋成宇神情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说道:“皇女莫恼,我们的人刚刚撑起了那么久的妖力屏障,消耗巨大,需要一些时间修整,否者就这么匆匆赶赴战场,岂不白白送了性命?”
这话一出,洛水还未来得及反驳,周遭那些环城百姓,在精通蚩辽语的同伴的翻译下,听懂拓跋成宇的话,他们顿时面色恼怒。
“你放屁!你们消耗巨大,我们在前面可是拿人命给你们抵挡那些怪物!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们的死伤两万不止!怎么?你们蚩辽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当下就有人质问道。
“呵!”拓跋成宇却依然不恼,冷笑言道:“你们死那么多人,是因为你们夏人羸弱,我们蚩辽勇士各个骁勇善战,本来就是对抗不死灵的主力,难道不应该确保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修整吗?”
这番话对于刚刚踩在战场上经历腥风血雨,失去了挚爱亲朋的环城百姓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混账!”
“狗娘养的东西!”
“老子杀了你!”
一声声怒骂从环城百姓的口中响起,群情激奋,几乎已经到了快要与蚩辽动手的地步。
洛水见状赶忙拦住了众人,然后冷着脸色看向拓跋成宇:“一开始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她这样说着,眼中的杀机几乎凝成了实质。
但面对这样的威胁,拓跋成宇却丝毫不慌,他言道:“皇女殿下,战场多变,你们夏人不也有句古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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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根据现场的情况,做出最优的选择。”
“你不怕我杀了你?”洛水冷声问道。
“且不说皇女殿下有没有这本事,你若是杀了我,我手下这些蚩辽儿郎你指挥得动吗?到时候军阵一乱,我们死,你们也别想活!”
拓跋成宇显然打定了主意,说完这话后,又看了一眼周遭那些满脸愤怒的环城百姓,言道:“我劝你们还是快些赶赴战场,你们要记住,你们的妻儿还在后面,得靠我们护着!”
“我们若是死了,以这些蚩辽贼人的恶性,岂会善待我们的妻儿?”
“是啊,到时候一定会被他们推出去,作为肉盾!”
“蚩辽贼人断不可信!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好过,我们与他们拼了!”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声声愤怒的高呼。
早已愤怒不已的人群被这一句句怒吼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他们提着刀剑就要向蚩辽人发起攻势。
而在蚩辽后方的妇孺老幼,自然也听见了此番对话,亦神情激愤,相互推搡怒骂着涌向前方。
拓跋成宇倒是有想过环城百姓会因为此事,而升起骚乱,他本计划以身后的妇孺老幼为胁,逼这些夏人就范,却不想连那些孩童妇孺也在这时拿出了要和他们拼命的架势。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做好了准备,只要真的双方起了暴乱,他就带着士卒们杀向内城深处,这样就可让这些环城百姓被不死灵与蚩辽士卒两面夹击。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几乎就要下达动手的命令。
看着这一幕的洛水也皱起了眉头,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住手!”
可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方向传来。
众人抬头看去,却见是那位受伤的曲成歌,在简单的包扎后,在樊朝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一见对方到来,环城的百姓们就像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围拢了上来。
“曲先生这些蚩辽人背信弃义!我们跟他们拼了!”
“是啊,和他们拼了,大家鱼死网破!”众人满脸愤怒的说着,宣泄着各自心头的不满。
拓跋成宇也和这老人接触过几次,深知其对蚩辽敌意何其之大,有他在,恐怕这一战在所难免。
他面色阴沉,却并不愿意露怯,反倒挑衅似的言道:“老不死的,老子早就想杀你了,今日正好借这个机会,新仇旧账一起算!”
曲成歌却看也不看那拓跋成宇一眼,而是沉默着用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你们……”
“可是大夏儿郎?”他这般问道,声音沙哑,脸色泛白,那腹部包扎的伤口处,还在不住往外渗血。
“自然!”众人虽不解老人为何发问,但还是纷纷在第一时间应道。
“那你们可还记得是谁让我们在环城安居乐业?”曲成歌又问道。
“是龙衔老将军!”众人又应道。
“好!”得到这样回应的曲成歌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
下一刻,当他再次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已涌起凶厉狠芒。
“既如此,那环城百姓听命!凡十二岁以上,不管男女老幼,拿起刀剑,与我……”
“继续抵挡那些不死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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