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许家,自月前接到南野钱家正式敲定婚期的传讯后,整个家族便陷入一种异乎寻常的忙碌与喧嚣之中。
府邸内外张灯结彩,仆从匆忙,穿梭不息,一箱箱珍稀的绫罗绸缎,和灵材宝药以及古玩玉器被精心打包,贴上红彤彤的喜字,堆积在库房与廊下,几乎无处下脚。
尽管那支撑着许家家族崛起的“参元秘境”早已在百年前彻底枯竭崩溃,许家底蕴终究非同一般,世代积累的财富并未就此散尽,仍支撑着世家大族的门面与排场。
族中长老们对此番嫁女尤为重视,几乎是倾尽全力操办。
一则来毕竟是嫁与南野钱家的嫡系一脉,场面绝不能弱,以免丢了许家颜面。
二来,这桩联姻关乎家族未来命脉,那份送往钱家的嫁妆,必须丰厚到足以显露出许家的诚意与分量,即便这意味着要掏出家族宝库中不少压箱底的老物。
而钱家送来的聘礼早已抵达,其规模与价值更是令人咋舌,琳琅满目,宝光氤氲,远超许家所能备出的嫁妆,这既是一种实力的展示,也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压力,催促着许家必须给出相称的回应。
然而,在这片弥漫全族的近乎浮夸的热闹深处,却有一处院落寂静得格格不入。
院中花木似是疏于打理,显得有些蔫吧,正中一座精巧的二层阁楼,窗扉半开,许沁独自凭窗而立,望着院角一株长得颇为随意的花树,目光空茫,并无焦距。
她身上穿着华美的衣裙,彩色丝线所绣出的繁琐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但却衬得她面容苍白,眉眼间凝着一股倦怠与疏离。
窗外传来的隐约喧闹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她想起小时候哥哥给她带来的各种绘本上写出的故事,那些世家子女,策马纵横,肆意天涯好不快活。
未曾想,却已是她难以企及的愿望了。
而那时的许家,还远没有达到如今这般,急需靠嫁出一个女儿来维系喘息。
她又想起魏百姓...或许该叫他魏仁?
呵,那个让人看不清的青年,自己与他寥寥几次接触,也已经是她此生中最熟悉的一个人。
他是什么呢?
或许谈不上多么刻骨铭心的情愫,或许只是当做一个落水之人的救命浮木,尽管这根浮木或许自身都难保。
想到这,许沁低头,魏仁是浮木,最起码还沉不下去,可自己...
如今兄长战死北境,家族前景黯淡,自己这具皮囊,便成了最后一件可以用来换取支持的,最体面的礼物。
她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是自嘲,又似是麻木。
这桩婚事,于整个许家而言,确是天大的要紧事。
参元秘境破碎后,家族最大的资源来源断绝,维持体面已是不易,更别说超越昔日荣光。
资源不足带来的内部人才青黄不接,外部亦有无数人等着她许家落入泥潭。
这种情况下,与钱家联姻,几乎是许家眼下所能抓住的最现实的一根救命稻草。
通过这场联姻,许家不仅能获得钱家巨量资源的输血,更能借此重新稳固在三宗五家中的地位,从而在这种动荡情况下,求得一线生机。
因此,从上至下,无人不对此事尽心竭力,盼望着能借此东风,让家族这艘有些破旧的大船,还能继续航行下去。
... ...
“吱呀~”
一声轻响,院门被推开,打断了许沁漫无边际的思绪。
一名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婢女低着头,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来到阁楼下,恭敬地行礼后,方才上楼。
待走到许沁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声道:“小姐,家主吩咐,婚期已最终定下,就在下月初九。”
许沁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只是原本空茫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现在,他都不愿当面与我说了吗?”
婢女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小心翼翼:“小姐,家主事务繁多,近日一直在与长老们商议婚事细节,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才命奴婢前来通传...”
“行了。”
许沁打断她,语气平淡:“你不用说了...”
婢女噤声,不敢再多言,静静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院落重归寂静,仿佛方才那短暂的打扰从未发生过。
父女之间那层因过往种种而形成的看不见的隔膜,在日常的琐碎与家族的宏大叙事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无需言语,便能感受到那份刻意的疏远与无奈。
而此刻,许家议事厅内,气氛却与那冷清小院截然不同。
长老会的成员们几乎悉数在座,家主许正宏位于主位,面容沉静,听着诸位长老关于婚事最后事宜的讨论。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婚礼大典的地点,钱家那边已有回讯。我等原本考虑,既是嫁女,理应在钱家附近举办更为妥当。但钱家家主深明大义,体恤我许家嫁女心情,提议仍将大礼放在我许家附近的吟风谷举行。言道女儿远去,在娘家地界风光大嫁,也算全了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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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钱家周边也确实寻不出如吟风谷那般风景秀雅的合适场所了,哈哈...”
众人闻言,皆微笑颔首,对此安排并无异议。
吟风谷曾是许家举办仙武大会之地,名声在外,场地开阔,景致优美,确是最佳选择。
另一位面色红润的长老接着说道:“邀请的宾客名录已初步拟定。三宗五家自是重中之重,请柬需由家主亲自书写,以示尊重。
其余各大中型宗门,世家,以及有些名望的散修,也需一一送到,不可遗漏。至于宴席安排,除三宗五家单独设席外,其余宾客便共聚一堂即可。”
“喜事嘛,图的就是个人气兴旺,热闹团圆,不必过于讲究区分尊卑,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番安排合情合理,既维护了大宗门的体面,也彰显了许家作为老牌世家的气度,很快便获得通过。
最后,一位掌管家族库藏,眉宇间带着精明算计的长老沉吟着开口,话题转向了最实际的问题:“嫁妆一事,库中已清点筹备多月,所列清单在此。”
他推出一枚玉简,而后继续说道:“然则,老夫仍需多言一句。此次联姻,于我许家而言,关乎存续之道。说句直白的话,我等如今确有借钱家之力之实。若嫁妆份量不足,不仅予外人口实,耻笑我许家寒酸,更关键的是,若让钱家觉得未受足够重视,联姻之效恐将大打折扣。”
“依老夫之见,是否再从秘库中调拨三成,增补进去?以显我许家诚意与决心。”
此言一出,厅内略有沉寂。
追加三成,这几乎要触及家族最后的老本了。
许正宏目光扫过在场诸位长老,见他们虽面露沉吟,却无人出言坚决反对,心中已然明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可。便依诸长老之言。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一切,以家族为重。”
他最后四字说得极重,为这场讨论画上了句号。
诸事议定,众人面上皆露出一丝轻松与期盼之色。
而整个许家,也开始围绕着下月初九这个日子,彻底运转起来,只待佳期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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