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妆匣底层,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略显陈旧的狼毫笔——那是多年前,某个少年郎用第一笔束修买给她的,说愿她笔下生花,平安顺遂。
指尖触及冰凉的笔杆,她眼中终于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两滴清泪,缓缓地滑过她白皙的脸庞~
终于知道了,也看到了,他已有娇妻儿爱子,如今,就连小妾也要有了。
而自己碌碌半生,依然孤身一人,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
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
他做他的侍郎,自己做自己的农女吧。两人不该有交集的。
京城这个吃人的地方,该走了……
京城厚重的城墙在马车后渐渐缩成一道模糊的线,最终被起伏的丘陵彻底吞没。
姜南浔给娇娇写了书信,还有这些年留下的房中泽的所有东西,以及所谓的证据都留在了那座她暂且落脚的宅子里。
这里不适合她。
她想回家,回她那个农家的小院,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淡的生活
官道上,一辆青篷马车不疾不徐地向南而行。
车帘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透进些许天光,映出姜南浔平静而温婉的侧脸。
离了那困住她多年的执念之地,她眉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虽仍沉默寡言,但偶尔望向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庄时,眼中竟也闪过一丝久违的、近乎新奇的微光。
赵峥坐在车辕上,执缰控马,背脊挺得笔直。
他话极少,多数时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却将前路与周遭的一切动静都纳入感知。
赵峥早些年随着父亲外出做生意,因此驾车极稳,遇到颠簸处,总会提前放缓速度,尽可能让车厢内的颠簸减到最轻。
晌午时分,日头有些烈了。
赵峥将马车赶到路旁一片树荫下歇脚。
“小姐,下车透透气吧,用了干粮再赶路。”他跳下车辕,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南浔轻轻“嗯”了一声,扶着车门下来。
长时间的乘坐让她脚步有些虚浮,赵峥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时猛地顿住,迅速收回,只沉声道:“小心。”
他利落地从车后取出水囊和包着干粮的布包,先拔开水囊的塞子,递过去:“水是今早出发前在客栈灌的,还算清凉。”
接着又打开布包,里面是干净的饼子和几样清淡的酱菜,“条件简陋,小姐将就用些。”
姜南浔接过水囊,小口喝着。她注意到,赵峥自己的水囊看起来旧些,干粮也只是更硬更粗的粗面饼子。
她默默将酱菜往他那边推了推,赵峥却像是没看见,只啃着自己的饼,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重新上路后,天气骤变,乌云压顶,眼看一场夏雨将至。
赵峥预估了前路,果断将马车赶到前方一处废弃的茶棚避雨。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时,两人已安然待在棚下。
风裹挟着雨丝吹入,带着凉意。
姜南浔衣衫单薄,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赵峥的眼睛。
他沉默地走到马车旁,从行李底层翻出一件自己的半旧外衫,布料厚实,却洗得干净。
他拿着衣服,走到姜南浔身边,递过去,目光却垂落在地上,不与她对视:“风大,雨气凉,披上吧,免得着凉。”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笨拙,仿佛生怕这逾越的关心会惊扰了她。
这么多年了,他了解她。
姜南浔看着那件叠得整齐的外衫,微微一怔,接过,轻声道:“谢谢。”
披上带着皂角清苦气息的衣衫,暖意渐渐驱散了寒。
她抬眼看向棚外如幕的雨帘,赵峥则抱着臂,靠在一根柱子旁,依旧沉默地守护着,像一座沉默的山。
她忽然想起,这些年,无论是在江南小村安静的岁月里,还是此次踏入京城这是非之地,这个人似乎总是这样,不远不近地守着,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挡开一次意外的冲撞,或是像现在这样,在她感到寒意时,默默递上一件衣裳。
他是父亲出外行商时,从外地救下来的孤儿,这些年,就当儿子一样,一直养在家里。后来家中遭了变故,赵峥就一直跟在南浔身边,直至今日。
他的关心,从来都是行动多于言语,细致入微,却又恪守着主仆的界限,不敢流露分毫。
夜晚投宿客栈,赵峥总会先将姜南浔安置在上房,仔细检查门窗是否牢固,再用随身的银针试过饭菜茶水,确认无恙后,才会退到隔壁自己的房间,但夜间必定警醒,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有时路过市集,看到有卖新鲜瓜果或精致点心的小摊,若发现姜南浔的目光稍有停留,下一次停车歇息时,那些东西便会悄然出现在她手边。
他从不说是特意买的,只道是“顺路看到,还算新鲜”。
一路南下,江南的温润气息渐渐浓郁。
姜南浔的心,也如同被细雨洗过的天空,一点点透出些许亮色。
她开始会在休息时,主动走下马车,在附近稍微走走,看看野花,听听鸟鸣。
赵峥总是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既不打扰,也确保她就在视线之内。
有一次,姜南浔看到路边一丛开得正盛的杜鹃,颜色像极了多年前家中庭院里的那一株,她不禁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赵峥默默记下,次日清晨出发前,一束带着露水的、同样艳丽的杜鹃便放在了她的车窗边。
姜南浔拿起那束花,指尖拂过柔软的花瓣,心中某处坚硬的东西,似乎在悄然融化。
她回头,看向那个正在检查马匹辔头,穿着青色粗布短打的挺拔背影,唇边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赵峥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目光。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手下检查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慌乱。
他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感,那是对小姐的敬重、守护之心,以及一份深藏心底、绝不敢宣之于口的倾慕。
他深知自己身份卑微,能这样守护在她身边,已是上天眷顾,别的,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只是希望,这条回江南的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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