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万花齐开,昨夜下过的雨还残留在草地上,今日日头却够烈。
    这一日,池氏族长池安逸的长女出生了。
    原本紧闭的房门内忽然传出一阵婴儿啼哭,稳婆抱着孩子出来,脸上带着喜色,屋外焦急等待的池安逸看见稳婆怀中包裹着的婴儿心头一颤。
    急声问道:“男孩女孩?”
    稳婆回答:“是女孩,长相与夫人如出一辙,都是难寻的美人!”
    池安逸原本激动的心忽然平静下来,静静地看着稳婆怀中的婴儿,淡淡地点了点头,“女孩……也行。”
    作为族长,他的这个族长之位能否继续传承下去,都要看他的长子是男是女。
    男孩,便是池氏一族下一任族长。
    女孩,池氏一族的下一任族长就要重新在族中选择。
    希望落了空,池安逸心中隐隐生气,却不能拿一个婴儿撒气。
    他毕竟还是朝廷重臣,断不能让别人抓住一丁点把柄。
    稳婆见池安逸脸色不对,小心翼翼问道:“族长,给小姐取个名字吧?”
    池安逸看着被包裹着小人儿,粉白的脸蛋皱巴巴的,他纵然不喜欢,但这也是他的骨肉。
    叹了口气,转头望去边看见了开得正好的花,于是说道:“就叫生春吧。”
    正巧是春天,正巧是开花的季节,他倒是希望这个女儿能争点气,最好当个皇后,也是为家族争光了。
    池生春,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名字,人生中却处处是绝望。
    刚长大一点,母亲去世,父亲再娶,美名其曰她太小还需要人照顾。
    可照顾她的一直是她的奶妈,跟他续不续弦有什么关系?
    后母嫁进来后,池生春的地位直转急下,府中下人还能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但族人可不会。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还真把自己当族里的大小姐了不成?”一个扎着双辫子的小姑娘推了一把池生春,语气里满是鄙夷与嫌弃。
    池生春身子本就弱小,被推了一把险些没站稳,一双鹿瞳看着小女孩,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小女孩看着池生春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眼底满是厌恶,上前一步又推了她的肩膀。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爹再娶,你后娘也怀了孕,你早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池生春,你就是个连自己的地位都护不住的废物!”
    那年十三,正巧也是春日,在本该是她的生辰当天,她被族中一个不知名的族人指着鼻子骂废物。
    池生春当即怒从心起,她这些年来不争不抢只想好好的活着,可总有人蹬鼻子上脸,后娘也就算了,可这个不知名的族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池生春气不过也推了一把小女孩,小女孩没想到池生春会反击,错愕之后伸手紧紧拽住池生春的辫子往池塘边走。
    头发被拽着往后扯时,池生春的头被迫仰起,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强撑着瞪大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又疼又怒,连呼吸都带着些急促的颤抖。
    “我爹是族长!你不能这样对我!”池生春又气又倔强的语气让小女孩哈哈大笑起来。
    “你爹是族长又有什么用?你自己没用你爹都看不上你!”
    小女孩的话像是一根针一样扎在池生春的心里。
    族中每年都会有比赛,武术、女红、琴棋书画……这些比赛就是要筛选出族中有能力或者说是能够为家族带来利益的人。
    池生春每年都去,可每年都拿不到名次。
    起初池安逸还对她抱有希望,可次数多了也就平淡了。
    池生春当然知道自己父亲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她难道不是父亲的女儿吗?为什么对她只有利益?
    娘亲在世时总说她是父亲盼着生下来的,可父亲不应该很爱她吗?
    走到了池塘边,小女孩死死按住池生春的脑袋,她要比池生春年长一岁,力气也比池生春大得多。
    池生春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死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你挣扎什么呢?”小女孩嘴角噙着笑,“池生春,没有用的人怎么配姓池呢?”
    说着话,就按着池生春的脑袋往池塘里送。
    呛水后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包裹着池生春,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濒死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一把拉住小女孩的手,一时间两人齐齐往池塘掉下去。
    掉入池塘时,池生春抓住小女孩的扑腾的手,恶狠狠地对着她的腿踢了一脚。
    在水里,小女孩看不清池生春的脸,却能看清池生春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
    池生春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往上漂浮,她再也憋不住了,祈求地看着池生春,她也不想死。
    池生春却不给她机会,一脚踩在她的肩膀上,借助她的力浮出了水面。
    这个女孩为了霸凌池生春,特地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此时池生春上了岸也没瞧见什么人,见人还没浮上来,也没想去救人,抱紧自己离开了这里。
    族中死了个小辈,她父母想要池安逸查,池安逸应允了,最后的结果却一直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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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生春知道,池安逸把这事按了下来,可为什么呢?她在族中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罢了。
    但自那以后,池生春开始勤奋起来,直到及笄礼那日,她才成为了一曲动京都的池氏长女。
    宫中很快传了消息来想让她做太子妃,可太子迟迟未定。
    池生春打心底希望太子是路修远的。
    少年意气风发,文学造诣不输路林疏,武学造诣更是朝中无敌手,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自己的父亲夸赞这个少年。
    池生春不怎么出门,成名后第一次出门就是进的宫,那日在皇后宫殿内,她第一次见到那个被百姓高呼天之骄子的少年。
    一身红衣很是潇洒,高高束起的头发都透着一股少年气。
    喜欢,这是池生春十八年来第一次体会到心动的滋味。
    但她也知道,燕国自古立长,所以太子不可能是路修远。
    路知澜也不差,可那样满心算计的人,她实在不敢相配。
    赐婚圣旨下来时,太子并未立,所以为了打好关系,池生春不得不与路知澜在一起。
    但两人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多愉快,路知澜几乎是第一眼就知道池生春心有所属,所以心中本就对池生春不报任何感情。
    但他还是以礼相待:“池小姐。”
    池生春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容,“大皇子殿下。”
    路知澜生得俊美,与路修远根本不是一个类型,可同样俊逸的脸,她却对路知澜生不出任何感情。
    这是池生春第一次生出叛逆的心思,离开了大皇子府后她扭头就去找了路修远。
    那时,她不怕路知澜知道,也不怕皇帝皇后知道,更不怕她父亲知道,她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可路修远对她总是疏远,无论她用怎样的借口,路修远都不见她,就算见了面也不愿意挨着她。
    春心萌动时,这样的场景最是打击,池生春想不通,郁闷时却先迎来了自己父亲的说教,以及皇后口中意有所指的女德问题。
    安分了几日后,她本想再去见一见路修远,就当做是为自己的懵懂画上一个句号,可比她更快的,是路修远残疾了的消息。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整日将自己关在府中,成王府内每日都不知道抬出多少具尸体。
    她第一次,生出了怯弱的心理。
    她不想死。
    同日,太子人选既定,她与路知澜的婚书也送进了池氏府邸。
    池安逸为了避免池生春去找路修远,将她禁了足,只等大婚。
    池生春本也没想过走,于是就安心地等在府中,一切都很顺利。
    婚后,池生春努力地将自己对路修远的心思转移到路知澜身上,同时也期待路知澜给予她同等的感情。
    但她没想到,路知澜长得一副多情的脸,却最是无情。
    皇后在路修远残疾之前就崩逝了,路知澜获封太子后,皇帝的身体也急转直下,没多久就驾崩了。
    她很快成了皇后,池安逸也成了丞相,池氏因她而逐渐壮大。
    池生春想尽快生出一个太子,可路知澜对她却视而不见,后宫中的美人也多了起来,却无一人是路知澜最爱。
    池生春在心里庆幸,原来不是她一个被路知澜无视。
    可这样的庆幸没多久就被打破,她听见消息,楚国战败,路知澜为路修远指婚,要许氏女和亲成王。
    那是这么多年来,池生春第一次萌生出想去见路修远一面的想法。
    可路修远凶名在外,她又是皇后,实在是找不到办法见面,就只能搁置。
    后来她时刻关注成王府,在知道成婚当日,成王府无一宾客时,她松了口气。
    连宾客都没有的婚礼,可见路修远并没有多重视这个和亲公主。
    但她实在好奇,又遇上了京都一贵女毒杀案,林碧潭说那个和亲公主最有嫌疑,所幸她就将人叫了过来。
    但她没想到,一同过来的还有路平铮,那个玩世不恭的逍遥王。
    杀人的罪名没有成功安在许砚宁身上,池生春心中有气,可这气在听见许砚宁被叫去御书房时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她见过许砚宁,那张堪比仙女的美貌令她自愧不如,她害怕路知澜对那样的脸没有抵抗力,更害怕自己所图惹怒路知澜。
    可一切都按照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而池生春的人生也开始变得不一样。
    按照她一开始的设想,她在年老时本该成为人人尊敬的太后,可她等不到年老了。
    路知澜因为许砚宁而厌弃她,她被禁足,又嫔妃嘲笑,甚至连废后的消息都传出来了。
    池生春惶恐不安,池安逸又给她传信,她本以为是关心,却没想到是威胁,池安逸拿她人生中唯一一次的杀人威胁她。
    她如果坐不稳这个皇后的位置,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可她一开始没想过杀人的。
    崩溃与懊悔围绕着她,她不想失去这个位置,也想继续当个体面的人,所以她必须毁了许砚宁。
    可池生春更没想到,许砚宁会识破她的伎俩,她不可置信,却更加绝望。
    原来,不是所有世家都像她池家那样,为利益生为利益死。
    原来,许砚宁的家族里没有利益。
    嫉妒在她心里疯狂蔓延,可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废后的圣旨下来了,她成了冷宫弃妃。
    这个时候,她甚至说不出她是一路陪路知澜走过来的人。
    池生春也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池家还是路知澜,都把她当成了一枚棋子。
    后来又听说,池安逸又送了个人进来,池生春远远瞧过一眼,新人长得与那个霸凌她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
    惊恐在她大脑中炸开,难道她没死?
    不可能,她亲眼看过她的尸体,那张娃娃脸被水泡得涨开,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难道是来索命的?
    池生春开始每日生活在恐惧中,直到许砚宁成了新帝。
    一身黄袍站在她面前时,她还有些恍惚,摸着那柔软又庄严的袍子,喃喃道:“他连黄袍都愿意给你穿?”
    “这不是路知澜给的。”许砚宁蹲下来与池生春平视,“这是我自己争取的。”
    “池生春,这是我的王朝,我管它叫大盛。”
    “我知道你没疯,池生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去付出,我几乎付出了我的生命,那你呢?”
    池生春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许砚宁。
    她说什么?
    这是她的王朝……
    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当皇帝的先例,许砚宁做到了?
    池生春不敢相信,但她心底又慢慢生出了希望。
    “池氏呢?”
    “池安逸死了。”许砚宁语气平淡,“池生春,你的能力不够支撑你的野心,但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迷途知返,未尝不可。”
    许砚宁渐渐走远,原本冷冰冰的冷宫被太阳照射进来,也不像之前那般冷了。
    池生春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朝外面走去。
    迷途知返……
    不,是重获新生。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