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亮逐渐远去,徐大凤被人推搡着走过漆黑的村道。夜风携带着初秋的凉意,轻拂着她单薄的衣衫。方才在屋内被当众捉奸的羞耻感,依旧如烈火般炙烤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而此刻,一种更为深切的恐惧正在她心中悄然蔓延。
“走快点!”侯宽在她身后推了一把,粗糙的手掌故意在她腰间多停留了片刻。徐大凤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被两个民兵架住了胳膊。她能闻到他们身上浓重的汗臭味和劣质烟草的气味。
“侯队长,我真的不清楚什么孔家财宝……”徐大凤的声音细若蚊蝇,在夜风中几乎难以听见。
侯宽冷笑一声,突然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别装糊涂了!你公公孔老财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家里怎么可能没有点存货?”他凑近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老实交代,我还能给你留些体面。”
徐大凤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起去世的公公,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老人,生前最疼爱的便是她这个儿媳。可孔家早在解放前就已败落,哪里还有什么财宝呢?她颤抖着嘴唇:“我……我只知道我娘给我的嫁妆……”
“说!”侯宽眼睛陡然一亮,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就在……就在我家后院的老槐树下……”徐大凤紧闭双眼,道出了这个她本打算带进坟墓的秘密。那是她最后的尊严,是留给女儿小芳的唯一财产。
侯宽松开手,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早这么配合不就好了?走,去孔家大院!”
孔家大院早已不见当年的气派。土改之后,这里被分给了三十多户户贫农,仅留下西厢房供孔家后人居住。月光之下,斑驳的院墙投下狰狞的阴影,仿佛在默默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兴衰沉浮。
徐大凤被带到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树干极为粗壮,需两人才能合抱,树冠如巨大的伞盖般遮天蔽日。她记得嫁过来的第一天,婆婆就指着这棵树说:“这是孔家的风水树,有它在,家业就在。”
如今,这棵树却要见证她最后的耻辱。
“挖!”侯宽一声令下,几个民兵挥动铁锹开始刨土。徐大凤跪坐在一旁,看着泥土被一锹锹翻开。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她偷偷将装着首饰的小木匣埋在这里时,也是这样一个月明之夜。
“再挖深点!”侯宽不耐烦地催促着。坑已经齐膝深,却什么都没发现。
徐大凤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明明记得就在树根西北方向三尺处,怎么会没有呢?她爬过去,用手扒开松软的泥土,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土。她哪里知道,孔留根早就私下扒出来,和侯宽一起吃喝娱乐了。
“侯队长,真的就在这里……”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她脸上。徐大凤眼前一黑,嘴角尝到了血腥味。
“耍我?”侯宽揪住她的衣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财宝到底在哪里?”
“我发誓!就在这树下!”徐大凤突然挣脱侯宽的手,一头撞向槐树粗糙的树干。鲜血立刻从她额头涌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侯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凶狠的表情:“装疯卖傻没用!继续挖!”
民兵们又往下挖了半人深,坑已经有粪坑那么大,却依旧一无所获。徐大凤瘫坐在血泊中,眼神涣散。她不明白,那个装着银镯子、金耳环和几块大洋的小木匣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侯宽终于放弃了挖掘。他阴沉着脸,命人连夜糊了一个一丈高的白纸高帽,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双破旧的布鞋,在上面涂满狗粪和马尿。
当这顶散发着恶臭的高帽子被扣在徐大凤头上时,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绳子勒进她的脖子,粗糙的纸边刮擦着她额头的伤口。破鞋被挂在她的胸前,每走一步就撞击着她的胸口,留下一片污渍。
“游街!”侯宽一声令下,铜锣敲响,徐大凤被推上了村道。
晨光中,村民们陆续走出家门。有人端着饭碗,有人抱着孩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曾经备受尊敬的烈士遗孀身上。徐大凤低着头,视线被高帽遮挡,只能看见自己沾满泥土的脚尖和前方一小段坑洼的土路。
“看啊,破鞋!”
“平时装得挺正经,原来是个骚货!”
“听说跟那个县里来的干部搞破鞋……”
议论声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其中夹杂着嘲笑、鄙夷,还有幸灾乐祸。徐大凤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只觉自己的灵魂已然脱离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路过朱明杰居住的知青点时,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瞥了一眼。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密不透风。她无从知晓他是否在屋内,是否正透过缝隙看着这般狼狈的自己。想到此处,一股比死亡更为痛苦的绝望紧紧揪住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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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街队伍走遍了附近的三个村子。正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徐大凤的高帽子被汗水浸透,开始变形坍塌。她的嘴唇干裂出血,脚步虚浮得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然而,每当她放慢脚步,身后便有人猛地推她一把。
最终回到红旗公社大院时,徐大凤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高帽子摔得粉碎,露出她那张被汗水、血水和泪水糊满的脸。
“装死?”侯宽用脚尖踢了踢她,“今天就到这儿,明天接着来!”
徐大凤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回了家。儿子不知被谁带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她蜷缩在炕角,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与内心的伤痛相比,这点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夕阳西下,将劳改农场的土墙染成了血色。孔留根扛着铁锹,跟随其他“改造分子”排队领取这半个月的工钱。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农场干部竟给了他五块钱。
“表现不错,继续保持。”干部拍了拍他的肩膀。
孔留根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哈腰。半个月前,被侯宽送来劳改时,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这里严格的作息和繁重的劳动,反倒让他戒掉了烟瘾。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和泥脱坯,直至深夜还要参加政治学习,累得他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捏着五块钱,孔留根决定步行回家,省下车票钱。二十里的路程,他走得浑身是汗,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路过供销社时,他破天荒地给妻子和女儿各买了一根红头绳,又给母亲称了半斤红糖。
夕阳的余晖中,孔家老宅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孔留根摸了摸兜里的红头绳,想象着徐大凤惊喜的神情。这半个月来,他头一回如此想念家人。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院子里一片寂静。堂屋门口,母亲韩梅枝搂着外甥刘百成,宛如两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夕阳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孔留根的脚下。
“妈,我回来了。”孔留根笑着举起手中的红糖,“给您带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韩梅枝抬起头,那张曾经慈祥的脸此刻冷若冰霜,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女人怎么了?”孔留根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连忙快步朝着母亲的房间走去。
“别管她。”韩梅枝的声音冷若冰霜,“这个丢人现眼的骚货,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心疼。”
孔留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转头看向刘百成,孩子怯生生地说道:“舅妈戴着高帽子被拉去游街了……”
“什么?”孔留根犹如遭受了雷击一般。他猛地推开里屋的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扑面而来。只见炕上蜷缩着一个身影,若不是那熟悉的发髻,他几乎都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妻子。
徐大凤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来。她的额头结着血痂,眼睛肿得几乎难以睁开,脖子上还有一道道深深的勒痕。当看清是丈夫时,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孔留根站在门口,手中的红头绳掉落在了地上。半个月前他离开家时,妻子还是那个干净利落、备受众人称赞的贤惠媳妇。而如今……
“谁干的?”他的声音低沉得令人胆寒。
徐大凤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悄然滚落。屋外,韩梅枝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她活该!跟工作队的干部胡搞,把孔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孔留根再次如遭雷击。他紧紧盯着妻子,突然发现她裸露的手臂上有几处淤青,衣领也被撕破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不在家的这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凤……”他艰难地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大凤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了脏兮兮的被褥上。孔留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母亲一把拽住了胳膊。
“别碰她!脏!”韩梅枝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全村人都在看咱们家的笑话?”
孔留根甩开母亲的手,但脚步却犹豫了。他望着奄奄一息的妻子,又看了看满脸怨恨的母亲,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迷茫。这个家,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院门外,不知哪家的孩子正唱着新编的顺口溜:“孔家媳妇不要脸,偷人偷到家里边……”那稚嫩的声音宛如刀子一般,扎进了孔留根的心里。
夜色完全笼罩了这个小院。徐大凤的咳嗽声渐渐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啜泣声。孔留根站在院子里,第一次觉得这个生活了三十年的家是如此陌生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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