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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孔家人远走新疆
    韩梅枝情绪十分激动,又愤又悲,一边抽泣,一边将昨日捉奸在床的详细经过原原本本地道来。孔留根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羞愧至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听着妻子的哭诉,只感觉胸口憋闷,呼吸愈发急促,原本挺直的腰板也不自觉地佝偻下来。

    面对土改工作队的高压态势,面对侯宽的咄咄逼人,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无计可施。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无奈地说:“我这就去找汉山大哥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帮我们家想个解决办法,渡过这一难关。”

    孔留根来到刘庄刘家,刘汉山正忙得前脚跟不上后尾巴。那个叫刘敏的大女儿,舌根上起了一个黄豆大小的一个白泡,浑身高烧不退,人昏迷不醒。家里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请了几个中医大夫号脉熬药,不见效果。人脸白如纸,毫无血色。孔留根悄无声息站在一边,呆呆地站着。直到过了两顿饭工夫,两个中医先后离开刘家,刘麦囤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刘敏走出家门。

    孔留根鼻子一酸,眼泪哗哗流了下来。“汉山哥,你救救我吧,侯宽快把我们一家逼死了。”

    听了孔留根的叙述,看着眼前这个如瘟鸡一般的男人,刘汉山内心满是痛苦。倘若他还在孔家,只需往那儿一站,侯宽便不敢如此肆意妄为。若不是他肆意胡闹、盲目折腾,孔家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只要刘汉山在孔家坐镇,侯宽绝不敢如此嚣张跋扈。至少,他即便做坏事、欺负人,也得有所顾忌,不会在刘汉山面前这般明目张胆。

    如今,刘汉山无法与侯宽公然撕破脸皮、针锋相对。毕竟人家如今占据着政治高地,代表着政府,代表着正义。与他对着干,既在公理上站不住脚,又会在道义上吃大亏。

    “在兰封县,你们已经没脸活下去了,赶快找个生地方,别人都不认识你们,在哪里开始新生活,让过去的一切随风而逝。”

    刘汉山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决绝。他此刻也找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孔留根的肩膀颤抖着,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的不公,他咬紧嘴唇,忍住即将溢出的泪水,一个坚定的点头,表明了他内心的决定:“他们将踏上一条充满未知的道路,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

    孔家人的逃走,绝非容易的事儿。他们是政府的重点监视对象,工作队侯宽的办公居住。侯宽之所以住在这里,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控制孔家人的行动。这样的条件下,一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想要悄然离开,无异于虎口拔牙。

    刘汉山的目光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他想起了老君营吴家和解庄解家人逃走的先例,那些成功逃出的户家,都是以探亲访友为借口,巧妙地避开了官方的视线,成功地在别处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可是一个需要精心设计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他们既要保证安全的送走他们,又要寻找可靠的亲戚朋友作为避风港,能够收留他们。同时还要确保行踪的隐秘,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需要智慧,需要勇气,更需要对未来的坚定信念。刘汉山用一句话总结出来:“他们即将面临的,不仅是一次地理上的迁徙,更是一次心灵的重生。”

    孔留根不想走,他不愿舍弃熟悉的土地,离开深爱的家乡,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可是,看到徐大风几乎疯癫一样的样子,知道不走不行了,这是一场对命运的抗争,是对自由的追求,也是对自身勇气和智慧的考验。孔留根第一次自己做了艰难的决定,充满了坚定和决绝:“必须要走,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束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刘汉山让刘百城盯着侯宽,看他外出就过来找自己。在侯宽外出喝酒的一个夜里,刘汉山和邵大个出手,把站岗的两个民兵弄在屋里捆绑好,而后套上马车,把孔家四口人送到兰封县火车站。刘汉山嘱咐他们先到西安找一个表亲,再安排孔家人去西北寻找落脚的地方。

    刘汉山没有想到,孔留根是个门里猴、窝里横的家伙,出门成了傻子。徐大风历经捉奸风波,她的精神魂魄已经崩溃,原来的精气神游离于体外,她现在只是个空壳的肉身,啥事儿不敢说话,不敢做主,任凭孔留根做主。

    一家四口从西安出来后杳无音讯,一别天涯路远,刘汉山至死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孔家人。

    那是一个深冬的雪夜,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飘落着宛如小米般细小的雪粒,它们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大地被这无声无息的白色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在这样的夜晚,一家四口人,他们裹紧身上的破旧棉衣,手中紧紧抱着装满家当的铺盖箱柜,步履蹒跚地走向等待他们的马车。

    邵大个早已在马车上等待着这一家人。他的大手握着马鞭,眼神坚定而决绝,仿佛无论前方有多么艰难,他都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马儿在车轮的吱呀声中,踏着厚厚的雪层,一路狂奔,扬起一片片雪雾。

    他们穿过寂静的田野,越过被雪覆盖的小桥,一路向西,向着兰封县城的方向疾驰。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那是他们逃离苦难、追寻希望的印记。当马车终于在县城的火车站停下时,一家四口人的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火车站的灯光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明亮,那里有西去的列车,那是他们逃离战火、寻找新生活的唯一通道。他们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耳边充满了嘈杂的说话声、孩子的哭闹声,以及火车即将到站的汽笛声。当火车缓缓驶入站台,他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踏上了这趟未知的旅程。

    那段时间路上有民兵设路卡,有部队官兵检查,他们对男女盘查比较严格,对于有老有少拖家带口的,很随意地问上几句,敷衍过关。这给孔家四口人留下迂回的空间,一路几次有惊无险,算是很顺利地来到西安。

    到了西安,孔家人傻眼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准备投靠的亲戚,早已经逃跑躲开离开西安,店铺也被充公他们的善良与热忱,宛如沙漠中的绿洲,给孔留根和儿子带来了家的温暖。

    在阿勒泰,他们仿若生活在世外桃源,没有外界的喧嚣与纷争,躲开了那些席卷全国的政治运动。孔留根始终牵挂着故土的老人,他的心中满是对家乡兰封县的思念。他时常向儿子刘百成讲述家乡的故事,那份对故土的眷恋和对往昔的怀念,成为了他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孔家只能栖身旅馆,住了三天,受到七八次盘查。孔留根也被弄到街道办公室接受审查,咬紧牙关说是来探亲,街道那些工人纠察队成员拿他没有办法,三天后把他放了出来。

    天色尚未破晓,徐大凤便带着全家人踏上了西行的征程。牛车发出吱呀的声响,在晨雾中缓缓前行,碾出一道深深的车辙。此去,便再无回头之路。

    黄沙漫天飞舞,将天空都遮蔽得严严实实。车轮每前进一寸,都要与肆虐的风沙奋力搏斗。在干裂的黄土路上,牛车剧烈地颠簸着,车上的人不得不紧紧抓住车板,以免被甩出车外。徐大凤的双手早已磨出了血泡,却始终紧紧握着缰绳,眼神坚定地望向远方。

    当牛车终于驶入甘肃地界时,韩梅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个一路上默默照料全家的女人,此刻却如一片枯叶般孱弱。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没事的,歇歇就好了……”她虚弱地安慰着大家,可谁都明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哪里会有大夫呢?

    徐大凤翻遍了所有行囊,找出了几味草药。她整夜守在韩梅枝身旁,用沾湿的布巾轻轻擦拭她滚烫的额头。黎明时分,韩梅枝的手突然紧紧抓住徐大凤:“替我……照顾好孩子们……”话未说完,那只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默默地埋葬了韩梅枝,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就在这时,三个彪形大汉从山石后面闪身而出,明晃晃的砍刀反射着血色的残阳。

    “把值钱的都交出来!”为首的土匪狞笑着步步逼近。徐大凤一把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瘦小的身躯在晚风中挺立得笔直。她突然抓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离她最近的土匪。“跑!”她朝孩子们大喊,自己却迎着刀光冲了上去。

    鲜血染红了黄土。当最后一个土匪捂着伤口逃窜时,徐大凤也缓缓倒下。她的衣服被割得破烂不堪,身下的土地渐渐被鲜血浸透。孔留根和刘百成跪在她身边,泪水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便被吸收了。

    “别哭……”徐大凤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擦去孩子们的眼泪,“往前走……别回头……”她的手突然垂下,眼睛却依然望向西方——那里有他们梦想中的新家园。

    夜幕降临,两个少年用双手掘出一个浅坑。他们并未哭泣,只是机械化地重复着挖土的动作。当第一缕晨光乍现,他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着徐大凤最后凝望的方向,毅然迈开了步伐。

    孔留根带着他的儿子,踏上了新疆阿勒泰这片遥远且神秘的土地,寻觅生活的避风港。这个被群山环抱的角落,仅有三户人家,他们与世隔绝,过着简单而静谧的生活。这里的人们,尽管民族各异,却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这对流离失所的父子。

    在阿勒泰那幽深的雪松林深处,孔留根用白桦树皮精心搭建起一座木屋。每当清晨的阳光穿透层层松针,在木地板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他总会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痴痴地望向东南方向。在那遥远的地方,隔着千山万水,是他日夜魂牵梦萦的兰封县。

    “爹,您又在想念老家了?”刘百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缓缓走来。孔留根接过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仿佛是在抚摸故乡那古老的土墙。“你瞧瞧这奶茶上的油花,”他指着碗里浮动的金色圆晕说道,“多像咱们兰封县金秋时节那翻滚的麦浪啊。”

    木屋里的火塘一年四季都燃烧着,从不熄灭。孔留根常常在温暖的火光中,给儿子讲述故乡的故事。那些记忆,经过二十年时光的沉淀,反而变得愈发清晰。“咱们村口有棵老槐树,得三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过来。夏天的时候,那树荫能遮住半个打谷场,树底下总是坐满了乘凉的老人和孩子。”他说着说着,手指不自觉地在地上勾勒出村庄的轮廓,“东头是张铁匠家,西头住着王先生,他家院子里有口甜水井……”

    隆冬时节,当阿勒泰的积雪深到能没过人的腰际,孔留根就会小心翼翼地翻出那个珍藏已久的蓝布包袱。里面包着一捧来自中原的黄土、几粒干瘪的麦穗,还有半块印着“兰封县制”的青砖碎片。他用皲裂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这些物件,仿佛能真切地触摸到故乡的脉搏。“这块砖,是从咱家老屋的墙根底下抠出来的。”他对儿子说,“那年发大水,全村就咱家的墙没被冲倒,多亏了你干爹刘汉山,他是个好人,是个好管家,只是碰到我这个败家子。”

    刘百成发现父亲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逢农历节气,都要面朝东南方摆上一碗饭。清明时节摆的是榆钱饭,端午时节是艾叶馍,冬至的时候必定是饺子。“这是让祖宗先吃的规矩。”孔留根认真地摆好筷子,“你爷爷在世时,最讲究这个了。”

    开春的时候,父子俩在木屋后面开垦了一片菜园。孔留根坚持要种从老家带来的种子:“这是你奶奶留下的菠菜籽,在咱家都种了四代啦。”当嫩绿的菜芽破土而出时,他蹲在地头,久久不愿起身,仿佛那些摇曳的绿叶里,藏着整个故乡的春天。

    最让刘百成难忘的,是父亲醉酒的那个雪夜。孔留根难得地喝多了马奶酒,突然用沙哑的嗓子唱起了兰封小调:“三月里来麦苗青啊,家家户户忙春耕……”唱着唱着,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滚落下来。第二天酒醒后,他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把珍藏的故乡土分出一半,埋在了菜园的东南角。

    阿勒泰的星空格外璀璨。夏夜乘凉之际,孔留根总会指着天边的织女星,感慨道:“在咱老家,这时候该摇着蒲扇,在打谷场上聆听蝈蝈的叫声了。”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也不知老屋的房梁上,是否还有燕子来筑巢……”

    岁月如白驹过隙,时光匆匆流转,那座简陋木屋的横梁上,早已挂满了承载中原记忆的干菜。一串串火红似焰的辣椒,宛如节日里高悬的灯笼般垂落;一捆捆精心扎束的芝麻叶,散发着令人熟悉的清香;还有那些用柔韧柳条仔细串起的黄花菜,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这些来自遥远故乡的风物,在阿勒泰凛冽的寒冬里,始终如一地温暖着一位异乡游子对故土的深切眷恋。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孔留根用颤抖的声音唤来儿子。他艰难地从贴身的粗布口袋里摸出一张泛黄且脆弱的纸条,那纸张脆弱得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孩子,这是咱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契啊。”老人声音沙哑却坚定,“虽说如今这世道,它已派不上用场了,但咱们的根、咱们的血脉都在那块土地上啊。”说着,他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突然闪过异样的光彩,“等将来世道变好,你一定要带着我的骨灰回去,把它撒在咱们家的麦田里……”话音刚落,一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将门楣上悬挂的艾草吹得簌簌作响,那声音仿佛是从千里之外的故乡传来的回应,又好似是对这位游子最后心愿的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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