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的走向却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沈云舟还未开口向父亲阐明自己的态度,父亲便已主动提起了纳妾之事,言语间竟带着几分宽慰,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来意,看穿了他匆忙赶回的缘由。
父亲甚至笑着打趣,说他这般匆忙赶回,莫非是担心易氏不愿纳妾、会闹出什么不快?
他当时还捻着胡须,摆手让他安心,说让他不必多虑,说此事很是顺遂。
紧接着,父亲还不住口地夸赞易知玉,说她深明大义、处事得体,全然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善妒不能容人的无知妇人。
父亲更是一脸满意地告诉他,当自己提出纳妾时,易氏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欣然应允,处处为侯府体面、为自己考量,还主动承诺会将这纳妾之礼操办得风风光光、妥帖周全。
深知父亲向来言辞谨慎,从无虚言。
他的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沈云舟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他几乎是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听完了父亲的话,告退时,袖中的拳头已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不愿相信,易知玉对纳妾之事竟能如此“宽容大度”。
他不愿相信她真的愿意将他推向另一个女子,甚至乐于见到另一个女子来分享她的夫君。
自从两人之间的误会已经冰释了,明明……明明在解开误会之后,他们的关系已一日千里,亲密了许多。
她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两人举案齐眉,相处时总萦绕着一种脉脉的温情。
她会每日等他归来一同用膳,会与他一起陪伴儿女嬉戏玩闹,望向他时,眼中也总是含着柔柔的光彩。
在沈云舟看来,这一切都分明昭示着,她是在意他的。若不在意,何来这般柔情蜜意?
可如今,父亲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他浇得透心凉,父亲的言之凿凿,像一根尖刺,扎得他心生寒意,动摇了他的确信。
若她真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在意,又怎会对他纳妾之事毫无芥蒂,心甘情愿将他推向旁人?
若她心中真有他,又怎会如此平静地,甚至笑着应下纳妾事宜。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失落堵在胸口,沈云舟再也按捺不住去找易知玉的冲动,他带着影七,步履生风,径直朝着易知玉的院子走去。
他必须亲自问她,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在赶往易知玉院子的路上,沈云舟的心绪如同被狂风卷动的乱云,翻腾不止。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为她找寻着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试图抚平那份不断滋长的失望与不安。
或许是因为父亲威严太盛,她不敢当面忤逆,只得暂且虚与委蛇;
又或许是因为他不在府中,她势单力薄,不便与父亲正面冲突,只能先行应下,等他回来再作计较。
他替她设想了无数种迫不得已的情由,每一种都似乎能稍稍抚平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然而,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在他踏入院落、亲眼见到易知玉的那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他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言,字字属实,并无半点夸张。
她易知玉,是真的……并不抗拒为他纳妾!
因为他看到的是什么?
是晨曦微光中,她安然坐于桌前,手执羹匙,不紧不慢地用着早膳,
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地翻阅、核对着摊在一旁的账册。
眉眼间一派平和专注,神情闲适得仿佛只是在度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哪里有一丝一毫被纳妾之事困扰的痕迹?
俨然昨日种种,于她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根本未曾在她心湖激起半点涟漪。
他的夫君即将迎新人入府,她竟还有心思盘算她的账目,经营她的铺子!
他的身边即将多出另一个女子,她竟还能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她最爱的燕窝百合莲子粥!胃口丝毫不受影响!
她就这般……不在意他是否会被旁人分去吗?
就这般坦然,甚至无谓地,接受与别人共享一个夫君吗?
尤其当她抬起眼,发现他站在门口时,那一声带着笑意的“夫君”,那一句关切询问他是否用过早膳的温柔语调,
那副全然不受影响、甚至堪称愉悦的模样,像一根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沈云舟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郁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心口又闷又痛!
呵,好,真是好得很。他的妻子,对他纳妾之事,竟是这般……“大方”!
他这边急着赶回来,她那边却云淡风轻的很。
他的夫君要纳妾了,她非但不觉难受,反而能笑得如此温婉得体!
好一个大度贤良的沈夫人!
见沈云舟始终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紧盯着自己,易知玉心中更是疑惑的不行。
这着实是她头一遭见到沈云舟这般模样。
沈云舟平日来她院里,即便神色清冷,也从未像此刻这般,面沉如水,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压抑的低气压。
他这般模样,莫非……真是因着崔小姐入府之事心中不悦了?
看来自己先前猜测的没错,沈云舟对于纳崔若雪为妾,果然另有打算。
或许真如自己所想,他根本不愿让他心仪的女子屈居妾室之位,受这侯府规矩的束缚。
幸好昨日面对父亲时,自己并未贸然应承下所有事宜,而是向父亲言明需等他回府再行商议。
若不然,恐怕真要平白惹得他不悦了。
只是,他这般僵立在门口,一言不发,终究不是办法。
易知玉心思微转,手上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仰起脸,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询: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这几日公务繁忙,累着了?还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臂弯处传来她轻柔的晃动,耳边是她温软关切的询问,沈云舟心头的郁结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