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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星辉映心
    落魂渊的阴霾散去已半月有余,阿宁因心力耗损过度,在长乐宫静养了整整十日才逐渐恢复元气。此番经历,虽凶险万分,却仿佛一次淬炼,让他对自身灵媒之体的掌控更进一层。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愈发清澈深邃,偶尔流转间,竟似有细碎的星辉闪烁。

    慕容冷越与风染霜明显感觉到,阿宁与这天地万物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他无需刻意凝神,便能感知到御花园里哪株花即将绽放,哪棵树液流淌得最为欢快;他能听懂鸟雀啼鸣中的喜悦与警告,能感知到脚下大地沉稳的呼吸。这种能力不再是一种负担,而渐渐成为他感知世界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

    这日午后,慕容冷越并未如往常般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或是于静室打坐炼气,而是罕见地出现在了长乐宫后苑的观星台上。此时日头偏西,观星台并非观测天象的最佳时辰,但他只是负手立于汉白玉栏杆前,眺望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层叠宫阙与远方天际,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染霜寻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暮色为慕容冷越挺拔却孤寂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光,却未能完全化开他眉宇间那经年累月的冰霜。她缓步走近,与他并肩而立,并未出声打扰。

    良久,慕容冷越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霜儿,你我追寻大道,护佑苍生,已逾百年。一直以来,我们凭借的是更强的力量,更精妙的术法,更严密的谋划。力量,是维系秩序、斩妖除魔的基石。这一点,从未动摇。”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庭院中,正蹲在一株新移栽的灵植前,小心翼翼用手指触碰叶片,仿佛在倾听什么的阿宁。

    “但这孩子…他所展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径。落魂渊中,他未曾动用一丝一毫的攻击之力,却做到了你我合力也未必能轻易达成的效果——平息万怨,导引安息。这并非力量的强弱可以解释。”

    风染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温柔:“是啊。他的力量,源于‘心’。是感知,是理解,是悲悯,是与万物共鸣。这或许,正是灵媒之体真正的奥秘所在,也是我们这些习惯了以力证道之人,所忽略的另一种‘强大’。”

    慕容冷越沉默片刻,道:“朕翻阅了所有关于灵媒之体的古籍残卷。记载寥寥,但有一句共通:灵媒者,非驭物之力,乃通心之桥。桥之两端,一为己心,一为万灵。己心不澄,则万灵不宁。”他转头看向风染霜,“我们教导他修行法门,引导他控制力量,却似乎…从未真正教导他如何面对这纷繁万象投射于心湖的倒影,如何在这无尽的共鸣中,守护住‘自我’的那一叶扁舟。”

    风染霜心中一凛。她想起阿宁在落魂渊时,那瞬间被负面情绪淹没的惊险。若非他心性纯良,灵光自守,后果不堪设想。慕容冷越的担忧不无道理。阿宁的能力成长太快,而他年幼的心智,是否足以承载这日益庞大的信息与情感洪流?

    “你的意思是…”

    “是时候,引导他‘内观’了。”慕容冷越目光坚定起来,“不仅要教他如何‘感应’外界,更要教他如何‘守护’内心。否则,终有一日,他或许会被这无边无际的共鸣同化,迷失自我。”

    就在这时,下方的阿宁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注视,抬起头,朝着观星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那笑容纯粹而温暖,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慕容冷越与风染霜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

    当晚,月华如水,洒满长乐宫偏殿的静室。室内没有点燃烛火,唯有窗口投入的清辉,以及悬浮在空中的双佩散发出的柔和光晕,交织成一片朦胧而静谧的光域。

    阿宁盘膝坐在中央的蒲团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师父师娘。慕容冷越神情肃穆,风染霜则目光温柔。

    “阿宁,”慕容冷越开口,声音在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可知,你与万物共鸣的能力,源于何处?”

    阿宁想了想,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感觉到的。”

    “不错,源于心,源于你的精神,你的意念。”慕容冷越缓缓道,“此力玄妙,能感知福祸,沟通万灵,甚至抚平伤痛怨念。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外界万象,有清有浊,有喜有悲。你若只是一味敞开接纳,而无甄别、无守护,终有一日,清泉亦会被浊流污染,明镜亦会蒙尘。”

    阿宁似懂非懂,但他想起了落魂渊里那几乎将他吞噬的冰冷与黑暗,小脸上露出一丝后怕。

    风染霜柔声接道:“所以,从今日起,师父和师娘要教你另一件事——如何在你与万物相连的那座‘桥’上,筑起护栏,点亮明灯。让你既能感知外界,又能守护好内心那片属于自己的宁静之地。这,便是‘守心’。”

    慕容冷越指尖轻点,一道微光没入阿宁眉心:“闭目,凝神。勿要刻意去感知外界,将你的注意力,收归于自身。感受你的呼吸,感受血液流淌,感受心跳搏动…然后,再慢慢将意念沉入那感知的源头,你的‘心湖’。”

    阿宁依言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努力摒弃外界的一切声音、气味、光线,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身。起初有些困难,各种细微的感知仍不断涌入——窗外树叶的摩挲声,远处宫人的低语,月光洒在皮肤上的微凉…但他谨记师父的教导,不抗拒,不追随,只是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些感知来了又去,最终,意识缓缓下沉。

    他“看”到了。

    那并非真实的景象,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映照。在他的感知中,出现了一片无垠的、微微荡漾的“水面”。这,便是慕容冷越所说的“心湖”。

    此刻的心湖,并不平静。无数细碎的光影在水面上闪烁、流转——有御花园里花朵绽放的喜悦,有池中锦鲤嬉戏的悠闲,有风中带来的远方鸟雀的归巢之念,也有宫中某些角落隐隐传来的、凡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忧虑与疲惫…这些来自外界的意念,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使得整个心湖波光粼粼,却也略显纷杂。

    而在湖面之下,更深处,似乎还沉淀着一些东西。落魂渊中感受到的那些强烈的恐惧与怨恨,虽然大部分已被他引导平息,但仍有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沙砾”沉淀在湖底,偶尔会让湖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

    “看到了吗?”慕容冷越的声音直接在他心神中响起,平和而具有引导性,“这便是你此刻的心湖映照。万物皆在其中,却也可能扰乱其中。”

    “现在,”风染霜的声音如同温暖的涓流,融入他的意识,“尝试着,在湖心之上,凝聚你的‘本我’之念。想一想,你是谁?你是阿宁,是师父师娘的弟子,你喜欢桂花糕的甜,喜欢蝴蝶翅膀上亮晶晶的光,不喜欢冰冷的、让人难过的东西…”

    随着风染霜的引导,阿宁努力地回想。那些属于他自己的、最纯粹的记忆与情感开始汇聚。拜师那日的忐忑与期待,第一次成功引动灵气时的欢喜,吃到师娘做的点心时的满足,被师父夸奖时的腼腆骄傲,还有…落魂渊中,感受到那些痛苦时心中涌起的难过,以及最终引导它们安息后的安然…

    这些属于“阿宁”的意念,开始在心湖中央缓缓凝聚。起初只是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在纷杂的涟漪中摇曳不定。但渐渐地,随着他越来越清晰地认知自我,那点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稳定,最终化作一轮柔和的、并不刺眼却坚定存在的“明月”,悬于心湖之上。

    明月之光洒落,心湖表面的涟漪似乎平复了许多。那些外来的意念光影依然存在,但它们不再能轻易地掀起大的波澜,仿佛被这月光安抚、梳理过一般。甚至湖底那些冰冷的“沙砾”,在月光的照耀下,也似乎变得沉寂了一些。

    “保持这轮‘心月’,”慕容冷越指导道,“让它成为你心湖的定盘星。外界的感知如同风,如同雨,可以拂过湖面,可以落入湖中,但只要明月在心,湖心自定。你便能观照万物,而不被万物所转。”

    这是一个全新的、奇妙的体验。阿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轮“心月”,感觉自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安定。他依然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但那种感知不再是一种被动的、可能淹没他的洪流,而更像是一种主动的、平和的“观察”。

    时间在静修中悄然流逝。当月影西斜,阿宁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中,少了一丝以往的懵懂与易感,多了一份沉静的辉光。他虽然脸色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很好。

    “师父,师娘,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小声说道,带着一丝初窥门径的欣喜。

    风染霜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很好。这只是第一步,‘守心’之法的修炼,贵在持之以恒。日后无论行走坐卧,皆可时时观照,使心月常明。”

    慕容冷越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悟性不错。此法不仅能助你驾驭灵媒之力,更能稳固道心,于你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自此,阿宁的修行课业中,多了这“守心”一途。白日里,他依旧在御花园中嬉戏,与万物交流,感受生灵的喜怒哀乐;夜晚,则在静室中观想心月,梳理一日所感,淬炼本心。

    起初,维持“心月”颇为耗神,尤其是在外界干扰强烈时。有时宫中举行庆典,万众欢腾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的“心湖”便会剧烈动荡,“心月”摇摇欲坠;有时路过某些积年****却无人察觉的宫室角落,那阴冷的意念也会试图侵蚀他的湖底。

    但在慕容冷越与风染霜的悉心指点下,阿宁逐渐掌握了诀窍。他学会了如何调整“心月”的辉光,去温和地抚平过于激烈的涟漪,如何去照耀、净化那些试图沉淀的阴冷杂质。他的“心湖”变得越来越澄澈,那轮“心月”也愈发凝实、明亮。

    在这个过程中,慕容冷越与风染霜也惊讶地发现,阿宁的“守心”之法,竟反过来影响了他的灵力性质。他调动灵力时,不再仅仅是引动外界天地元气,更多了一份源自本心的、沉静而坚韧的力量。这份力量,对于安抚躁动的灵脉、净化污秽之气,似乎有着奇效。

    一月后的一个深夜,慕容冷越正在批阅一份关于西北边境地脉轻微震荡的奏折,虽非大事,但处理起来也需耗费心神,引动灵力进行安抚。他指尖灵力流转,正要勾勒符文,却感觉一双小手轻轻按在了他执笔的手腕上。

    是阿宁。不知何时醒了,穿着寝衣,赤着脚跑了过来。

    “师父,”阿宁仰着小脸,金色眼眸在灯下熠熠生辉,“你这里…有点乱。”他指着那份奏折,又指了指慕容冷越的心口,“凉凉的,硬硬的,像小石头硌着。”

    慕容冷越一怔。他并未刻意显露情绪,但处理这类与天地灵脉相关的事务时,那份属于帝王的、力求掌控与秩序的心念,确实会不自觉地变得冷硬。没想到,竟被阿宁如此清晰地感知到。

    更让他惊讶的是,随着阿宁小手上传来的、那带着淡淡月辉般清凉温润的灵力流入,他心中因公务而生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冷硬,竟真的如同被温水化开一般,缓缓消散了。连带笔下那需要安抚的地脉震荡图纹,在他感知中也变得顺遂了许多。

    慕容冷越低头看着阿宁,孩子眼中是纯粹的关切与想要帮忙的意愿。他沉默片刻,反手轻轻握了握阿宁的小手,声音是罕见的温和:“无妨。去睡吧。”

    阿宁确认师父没事,这才乖巧地点点头,由闻声而来的宫人带回寝殿。

    风染霜从内殿走出,显然也感知到了方才的一切,她看着慕容冷越若有所思的神情,轻声道:“这孩子…他的力量,似乎在影响着我们。”

    慕容冷越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缓缓道:“或许,这便是师徒之缘的真正含义。非单方面传授,亦是相互映照,彼此成就。”

    他感受到体内那缕被阿宁灵力抚慰过的、变得异常平和沉静的灵息,再回想自己百年来坚冰般的心境,似乎…真的被那孩子无意识中散发的“心月”之辉,映照出了一丝裂痕,透入了一点暖光。

    星辉漫天,夜阑人静。长乐宫中,帝后之心,因那轮悄然升起的“心月”,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柔和澄澈的辉光。前路依旧漫长,噬灵教的阴影未必完全散去,但一种新的、源于心灵深处的力量,正在悄然生长,如同暗夜中的星子,虽不夺目,却恒久坚定,彼此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