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书文拍打着身上的风雪,走进了缉私科的办公室。
自从佐藤走后,缉私科就暂时由龙二一人监管。
室内炉火正旺,龙二招呼佟书文坐下,然后听着佟书文的汇报。
佟书文压低声音,语速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二爷,铃木那边……最近动作太大了,大得有点反常。”
龙二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手中的紫砂壶稳稳地为佟书文斟了一杯热茶。
“以前出货,他虽然贪,但总还讲究个细水长流,分批分量,账面上也尽量做得好看。可最近这半个月,他像是疯了一样!”佟书文接过茶杯,却无心饮用,“仓库里那些原本标注‘战略储备’或‘待维修’的物资,只要是能搬动的,他几乎都在往外抛!无缝钢管、工程炸药、燃油、药品,甚至……连一些封存的老式山炮和配套炮弹,他都敢动!”
他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数量远超以往,价格也压得更低,几乎是催着咱们赶紧吃下,一副急于变现的模样。而且,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要求复杂的账目遮掩,只强调一点——尽快!结算只要黄金和美元,连日元和联银券都不要了!”
龙二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温热的紫砂壶壁上轻轻摩挲。
佟书文观察着他的神色,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二爷,我瞧着……铃木这架势,不像是寻常的捞钱。他这分明是在清仓,是在……甩卖!他可能……要跑!”
最后三个字,佟书文说得极声音极低,龙二却听得一清二楚。
龙二没有立刻回应。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风雪笼罩的、灰蒙蒙的津塘港。
铃木的家人早已被他秘密接来,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本是他控制铃木的最大筹码,也让铃木彻底放下了为帝国“玉碎”的幻想,转而疯狂敛财以求后路。
这段时间,通过铃木之手流入他龙二渠道,再辗转输送给各方的物资,数量惊人,价值巨大。
但他也清楚,铃木的贪婪和恐惧是成正比的。
捞得越多,对未来的恐惧就越深,逃离的**也就越强烈。
“他联系的那条南美线……有消息吗?”龙二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问道。
“阿豹那边一直在留意。”佟书文答道,“我们的人发现,铃木的一个绝对亲信,最近频繁在夜间出入日租界一家瑞士洋行,那家洋行背景复杂,有传言说能办理特殊的外汇兑换和……跨国身份文件。虽然还没查到确切的船期,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可能在安排具体的撤离路线和手续了。”
龙二点了点头。铃木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果决。
这头被困在津塘的野兽,在嗅到末日的血腥气后,终于要不顾一切地撞破牢笼了。
“他要跑,是意料之中。”龙二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急,这么不顾一切。看来,东京最近的坏消息,还有太平洋上美军越来越近的攻势,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书文,你判断得没错,铃木这是准备最后一搏,要跑了。”龙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他想跑,可以。但他这身‘皮’,得给我们留下来,派上最后一次用场。”
佟书文心中一凛,知道二爷要动用这颗即将废弃的棋子。
“二爷,您是想……最后利用一下铃木健太?”
“嗯,他人逃了,所有的脏事就是他做的,栽给他合理。”
龙二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铃木最近疯狂变卖军资,账目混乱,行为失常,这是多少人看在眼里的事实?而且他倒卖军资、打劫准备运回本土的航船,然后畏罪潜逃,携款私奔南美……这个剧本,是不是合情合理?”
他走回书桌,铺开一张信纸,一边快速书写,一边对佟书文吩咐:
“首先,让阿豹立刻去办几件事:找到之前处理‘扶桑丸’时,‘海狼’那边可能留下的、带有伊藤家族或兴亚院标记的箱子碎片,或者仿制几个类似的封条、印章。不需要多,一两件足以,但要‘真’,或者看起来足够真。”
“其次,从我们手里,分出小部分不易追查来源的金条、美钞,混入一批等重的铅块或石头,用那种特制的箱子装好,做好旧,弄上些海水的腐蚀痕迹。这批‘赃款’要足够引人注目,但又不能是全部,否则不合逻辑。”
“最后,”龙二笔下不停,语气森然,“严密监控铃木转移财产的行动。在他最后一批、也是最核心的那批财物装箱时,想办法把我们准备好的‘证据’混进去!或者,在他登船前,由我们的人,以‘例行检查’或‘补充给养’为名,将‘证据’送上他那条逃往南美的船,藏在货舱的隐秘处。”
伊藤文夫的财产给抢了,这件事他肯定会严加追查,栽赃给铃木健太合情合理。
佟书文听得心惊肉跳,这是要坐实铃木的罪名,让他百口莫辩,甚至可能因此被伊藤文夫的人追杀至天涯海角。
“二爷,这……时间紧迫,万一被铃木察觉……”
“他不会察觉。”龙二打断他,语气笃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尽快带着家人和钱财逃离,警惕性都放在防备上级和可能的盟军袭击上。对我们,尤其是对他‘慷慨’的合作伙伴,他此刻更多的是依赖和最后的信任。而且,执行这件事的,必须是绝对的生面孔,或者……让他自己的人都参与进来,‘无意中’帮我们完成。”
他写好的信纸被小心折起,装入一个没有标记的信封。
“这封信,通过我们在兴亚院的暗线,在铃木的船离开津塘海域、无法回头之后,送到伊藤文夫在平津的亲信手中。内容嘛,就是揭露铃木健太监守自盗,抢劫‘扶桑丸’部分珍宝,并伪造沉船现场,如今正携带巨款试图经南美逃往中立国。”
龙二将信封递给佟书文,眼神深邃:“&bp;时机是关键。信不能早,早了铃木可能被截下,我们的布局就白费了;也不能晚,晚了伊藤的怒火可能就烧不到他身上了。必须在他刚刚踏上不归路,却又未能真正安全的时候,让伊藤接到这份‘举报’。”
“我明白了,二爷!”佟书文郑重接过信封,“铃木最近疯狂变现,账面上亏空巨大,这本身就是最好的佐证。再加上我们准备的‘实物证据’和这封匿名信,由不得伊藤阁下不信!”
“嗯,书文,倒卖物资这件事你要把自己洗干净,不要查到你身上。我怕日本人最后找替死鬼!”
“二爷,放心,这事参与最深的就是宪兵队和特高科小林正义的人。我就是牵线搭桥。”
“那就好。”龙二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铃木那艘在波涛中颠簸的逃亡之船,以及即将从东京席卷而来的、针对铃木的滔天怒火。
“伊藤文夫丢了这么大一笔钱,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需要给上面一个交代,也需要找回面子。铃木健太,这个曾经的宪兵队长,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正是最完美的替罪羊。他会吸引伊藤所有的注意力和报复手段,而我们……”
龙二想想继续说道:
“而我们,就静静地看着这场狗咬狗的好戏。伊藤的调查方向会被引向海外,引向一个已经消失的‘窃贼’。那批真正的财富,将随着铃木的逃亡和伊藤的误判,彻底沉寂下来。”
这件事还是有风险的,风险在于,铃木一旦仓促逃跑,很可能留下破绽,甚至可能为了扫清障碍,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比如,他手里掌握着太多与龙二交易的证据,虽然大多是经佟书文的手,但他若狗急跳墙,总能攀扯出一些。而且,他这一跑,宪兵队必然换将,新来的队长是什么路数,我们还需要重新打点,增加了变数。
龙二看着佟书文,补充说道:“准备‘清理’方案。铃木走可以,但他不能干干净净地走,更不能留下任何可能牵连到我们的尾巴。他经手的那些核心账目、往来密电,尤其是涉及我们与北面大额交易的记录,必须在他离开前,或者离开的同时,彻底消失。这件事,我会亲自安排阿豹去做。”
佟书文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趁乱销毁所有敏感证据,甚至可能让某些知情者“被沉默”。他重重点头:“明白!我会配合阿豹,把首尾处理干净。”
“另外,”龙二最后补充道,“通过安德森的渠道,给OSS递个消息,就说津塘日军宪兵队高层似有异动,可能涉及人员潜逃和资产转移。不用说得太细,点到为止。让美国人去关注这条线,既能分散可能投向我们这边的注意力,也能给铃木的逃亡增加点‘乐趣’。”
铃木逃亡被美**舰查获,然后被击沉或者抓捕都好,就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拿了多少钱了。
“是,二爷!我立刻去安排,保证万无一失!”佟书文躬身领命,快步退出了书房。
利用铃木的逃亡计划,不仅清除了一个知晓部分内情的不稳定因素,更将伊藤文夫追查的线索彻底引向歧途。这一手“金蝉脱壳”加“移花接木”,可谓狠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