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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线:风雪故人归(六)
    车子原本也不知道在往哪开,经过这一遭就改成了去簋街。

    找地方停好车下来,两人沿着小街巷走进主街道。

    簋街这地方本来就是夜猫子聚集地,各种菜系的大小饭馆鳞次栉比,稍微有点人气的店都营业到后半夜两三点。电视台忙起来和律所不相上下,每当被实习磋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苏夏都会被何苗带来搓一顿生命体征维持餐。

    夏天整条街是烧烤小龙虾,冬天了又能火一茬更暖胃的炖煮荤菜,羊肉锅牛肉锅,肘子蹄花醉鸡煲,无论几点来都是人头攒动,热气腾腾。

    现在赶上腊月,枯树枝上挂了星星灯,街角屋檐一排排的大红灯笼,亮起来喜气洋洋,将萧索的冬天妆点得很有年味。

    雪下得小了点,苏夏原本一个人在前面慢腾腾走,边走边当导游。

    嘴上一停不停,这附近哪儿好吃哪儿好玩,哪家店老板脾气傲脸臭,催菜都催不得,哪间火神庙的求签奇准无比,前脚刚抽中学业有转机、柳暗花明又一村,后脚最头疼的一门通识课就成了开卷考。

    二十七岁的许霁青日理万机,忙得能抬头看一眼窗外就很好了,哪有功夫来这种地方闲逛。

    苏夏还在认真研究该带许霁青吃什么,隔了会儿一扭头,正对上许霁青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他像是根本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哪家牌匾上看,净盯她后脑勺了。

    平平无奇的长款羽绒服,扣上帽子显得有点笨拙,能有看头就怪了。

    苏夏转过身,倒着走了两步,“我刚问的问题听到没?”

    许霁青平静复述,“小龙虾还是羊汤泡饭。”

    她催他,“答案呢。”

    许霁青:“小龙虾。”

    她喜欢吃辣的。

    苏夏露出一个识货的赞许笑脸,又追问,“刚刚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许霁青说,“怕跟丢了。”

    是他没长大,还是她没长大。

    苏夏要被他这个蹩脚的理由笑死,倒也没戳穿他,又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揣在口袋里的手也拿出来,牵住他的,很熟练地挤进他大衣口袋。

    “现在丢不了了。”

    网红店排队长得吓人,动辄要等上几十上百桌,她带他去了之前跟何苗常来的一家小馆子,生意好得恰到好处,掀门帘进去热气呼腾一下,正好还剩一张小方桌。

    菜单她很熟,两份小龙虾一份麻辣耗儿鱼,凉拌小菜是送的,加了份熬到米粒化开的白粥,养胃收尾,稍微晕碳的感觉正好回家躺下,一觉能睡到天亮。

    每个省都认自己的啤酒,饮料也差不多。

    她来京市上学这几年,也开始跟着本地同学喝玻璃瓶的碳酸饮料,气泡挺猛,入口带着老式的水果香精味,有种怀旧的熨帖。

    她跑去冰箱拎了两瓶,橙子味的给自己,经典棕瓶的给许霁青。

    瓶起子刚卡上去,许霁青委婉开口,“月底别喝凉的。”

    苏夏手放在那没动,“这跟喝凉的有什么关系?”

    许霁青默了默,没正面回答她,“现在不是月底了吗?”

    “……”

    苏夏愣住,半晌才明白他意思,脸上飞热。

    “也不是一定在月底,本来是,”她一时间有些语塞,“我这学期熬夜有点猛,不那么规律了。”

    他是什么日历小助手吗。

    怎么连她生理期都偷偷记在心里啊……

    饭馆不大,生意好起来也没扩张店面,桌椅倒是比上次来密了不少。

    苏夏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老板把凳子换成了椅子,她早就被迫和身后一桌的客人亲亲热热背靠背了。

    她羽绒服脱了里面是毛衣,许霁青大衣里面还是西装,在乱哄哄的小店里存在感强得有些突兀,简直不在一个图层。

    老板娘上菜时都多看了两眼,“夏夏朋友啊?”

    女人记性很好,熟客都能叫出名字对上脸,自己朋友圈隔三差五发新菜预告,每回看见苏夏发自己照片都给点赞,一来二去也能聊上几句。

    苏夏摇摇头,瞄一眼桌对面的男人,脸色沉得跟什么似的。

    她对女人笑笑,“我老公。”

    老板娘睁圆了眼,视线来回转了好几圈,瞥见许霁青无名指上那圈戒指,“真领了证的那种?”

    “我记得你上次跟小何一块儿来,不是还在聊什么毕业论文……”

    “我老家结婚都早,”苏夏语气无比自然,“早点晚点都一样,有喜欢的人就先把握住。”

    老板娘比了个大拇指,估量着她口中这个结婚的时间,“刚才老远看你俩就相配,一会儿上虾的时候姐再送你们一扎梨汤,甜甜蜜蜜的,当随礼了。”

    苏夏笑着把人送走,“谢谢姐。”

    店里有剥虾服务。

    小哥端来给看了眼完整的全貌,刚扭头回去,苏夏就夹了块鱼到他盘子里,划重点似地,慢慢重复一遍,“听到没,老远看我们俩就相配。”

    许霁青淡道:“都是为了做生意。”

    苏夏哦一声,左右两边看看,“那旁边桌大哥大姐肯定不做我生意,我现在去采访一下。”

    店里小灯笼一串一串,高处电视放着不知哪个台的春节采风节目,背景音乐都热闹。

    唯独没有她的笑容喜气,嘴角眉梢都弯弯的,小钩子似地挠他的心。

    许霁青喉间发痒,忍不住明知故问,“采访什么?”

    “问你是不是和我天生一对啊。”

    苏夏给自己也夹一块鱼肉,裹着油润的汤汁拌一拌,看他脸下饭,“他们要是说你看上去太凶了,有点像被我按头逼婚的,我就拿半盘小龙虾贿赂。”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再违心也要说两句好话骗骗我,说你一看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饶是她脸皮再厚,没人应和说完这一大堆话也有些赧。

    扒了好几勺子饭下去,她再抬头看,正撞上许霁青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眸,他正专注看着她,一眨不眨。

    “真神魂颠倒了?”

    她压下那一瞬间乱了的心跳,佯做自然,“还是从来没见过我二十岁出头长什么样,觉得很稀奇。”

    许霁青垂低眼睫,“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

    苏夏讶然,嘴唇张了张。

    “你知道我原来在哪上学?”

    许霁青才把她之前夹过来的鱼吃了,是和年少时不再一样的矜贵吃相,“江师大,音乐教育。”

    苏夏完全愣住,心头无数种思绪在翻涌,“……你来学校看过我。”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急着又追问,“什么时候。”

    许霁青这次看了她很久,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地,最后才开口。

    “很多时候。”

    其实也只是看看。

    他借别人的账号加过苏夏的微信,她转发的那些校园票务信息、摇人壮胆拉观众的朋友圈,他都看得到。

    江城与京市一北一南。

    一千多公里的路,坐高铁接近五个小时,便宜一些的绿皮火车是一夜。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参加音教专业的小型演出,什么时候假公济私,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小孔雀,跑去她男朋友在的江大搞什么弦乐快闪。

    什么时候在小学实习,小苏老师在台下指挥一群愣头愣脑的小孩子拉琴,因为有人忘谱急得一脑门汗,张开了手臂隔空拍拍抱抱。

    什么时候参加毕业典礼,方方正正的音教系队列,所有人都一样的粉领子学士服。

    人潮汹涌,面目模糊,她背着大提琴从舞台侧边躬身小跑下来,像一颗害羞的流星。

    与其说苏夏喜欢凑热闹,不如说她就是有能聚起人间热乎气的魔力。

    她身边总是有很多人,这让他能安全地隐匿其中,拥有一种自己也被太阳余晖照耀到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