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国正沉浸在无边悲伤里,忽然感到衣角被轻轻扯动。
他缓缓低头。
是那大排档老板的女儿。
小丫头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正仰着一张纯真无邪的小脸。
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苏建国,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爷爷,不哭。”
那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像一束最温暖的阳光,有那么几缕,穿透了苏建国心中二十年未曾散去的阴云。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好……好……”
苏建国扯出一个笑容,连连点头。
他抬起粗糙的手背,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将泪痕拭去。
然后拿起墙角那把磨得发亮的旧扫帚,开始认真地给这家位于街尾的大排档清扫地面。
地面上满是食客们丢下的竹签、纸巾和烟头。
他扫得很仔细,很有耐心。
至于那些油腻的桌面,他没有去碰。
并非是嫌脏怕累。
只是他深知自己此刻的形象,一身捡拾垃圾的尘土,褴褛不堪。
若是被偶尔路过的夜归人看到,看到他一个拾荒老头在擦拭餐桌,恐怕会给这家好心的店主带来不好的影响,败了人家的生意。
他只是想用自己付出的劳动,来回报那一枚肉包子带来的暖意。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猛然炸响!
一个红陶花盆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身侧不远的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泥土和陶罐碎片,混杂着几根可怜的绿植,溅射一地!
高空抛物!
苏建国浑浊的眼神瞬间一凝,几乎是本能地抬头向上看去!
夜色深沉,那栋老旧的居民楼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见。
然而,就在他视线上移的刹那——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又一个!
空中,第二个黑影正在急速坠落!
那是一个更大、更沉的水泥花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出一道精准而恶毒的抛物线!
而它的落点……
不偏不倚,正好是那个刚刚松开他衣角,正蹦蹦跳跳跑回店里的小女孩头顶!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
小女孩天真的笑脸,
老板在烧烤架前忙碌的背影,
以及……那携着死亡气息呼啸而下的花钵!
“小心!!!”
一声沙哑的嘶吼,从苏建国喉咙深处炸开!
已经来不及思考!
也根本不需要思考!
二十年戎马生涯、无数次生死瞬间锤炼出的战斗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那副衰老、佝偻的躯壳!
“轰!”
他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
原本佝偻的腰背猛然绷直!
那一瞬间,他仿佛不再是一个拾荒的老人。
脚下发力,地面被他猛的一蹬,细灰顿时扬起!
他整个人如同一颗脱膛而出的炮弹,瞬间原地弹出!
快!
快到极致!
他那看似瘦弱的身体,爆发出与外形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和力量,一步跨出数米!
在花钵落地前的零点几秒,苏建国精准地扑到了小女孩的身后!
他没有选择推开,因为时间不够了。
他伸出长臂,一把将惊愕的小女孩死死揽进怀里,用自己宽阔但消瘦的后背,护住她的头和身体。
紧接着,他顺着前冲的巨大惯性,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抱着小女孩在冰冷的地面上,以一个无比专业,卸力效果达到极致的战术翻滚动作,连续翻滚了两三圈!
几乎就在他们滚开的同一时刻!
“轰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个沉重的水泥花钵,狠狠地砸在了小女孩刚才站立的位置!
坚硬的水泥地面,竟被砸出了一个浅坑,裂开细碎的缝隙!
碎石和泥土,如同炸弹的破片般四散飞溅!
“诚诚?!”
直到此刻,那巨大的声响才把正在清理烧烤架的摊主老板惊醒。
他猛地回头,先是看到地上那个恐怖的浅坑,再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正死死抱着自己的女儿在地上翻滚。
一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上来!
这老东西想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呵斥。
然而,当他的目光从那个破碎的花钵,移动到女儿刚才站立的位置,再看到那个被砸出的恐怖坑洞时……
他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
下一秒,血色尽褪!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从心底升腾!
如果不是那老头,那么……
他的女儿就……
摊主老板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正拍打着女儿身上灰尘,又开始柔声安抚的苏建国,脑子里一片空白。
“诚诚……你……你没事吧?”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爸爸,我没事,就是……就是吓到了……”小女孩躲在苏建过怀里,声音还带着哭腔,但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摊主老板检查了一遍女儿,确认她毫发无伤后,猛地转过身。
他看着苏建国,这个刚才还被他当成普通拾荒者的老人。
“扑通!”一声!
这个三十多岁的七尺汉子,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朝着苏建国跪了下去!
“叔!谢谢您!谢谢您!您……您这是救了我女儿的命啊!!”
他语无伦次,满是哭腔的一边说,一边就要磕头。
“哎!快起来!使不得!”
苏建国连忙伸手扶住他,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让摊主老板根本拜不下去。
“孩子没事就好,快起来!”苏建国沉声道。
“谢谢爷爷……”小女孩也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仰着小脸,真诚地道谢。
苏建国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摸了摸她的头:“不怕不怕,爷爷在呢。”
他稳住摊主的情绪,顺口问了一句:“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我……我叫李橙诚,诚实的诚。”
诚诚!
苏建国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啊!”他由衷地赞叹道。
随即,他脸上的笑意敛去,抬头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居民楼,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老板,这花钵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的风,可不大啊。”他的声音虽然平淡,不过任谁也能听出话里的情绪。
“寻常人家摆在阳台上的花盆,就算是老旧小区,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连续掉下来两个!”
摊主老板此时也回过神来,脸上满是后怕和愤怒。
他摇头道:“我……我们也不清楚啊!这老小区环境太复杂了,什么人都有。大概是……大概是住在楼上的某些居民,嫌我们做夜市的太吵,故意丢东西下来泄愤吧?”
他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和晦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到十点半就准备收摊的原因,就怕影响别人休息,招来麻烦。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被人砸东西了……”
“报警吧。”苏建国淡淡地说道。
“报警?”摊主老板苦笑一声,“大叔,您是不知道。上次旁边那家店门口有人喝多了打架,头都打破了,我们报警,等了一个多小时警察才来……算了算了,没出事就是万幸。”
他看着苏建国,感激地说道:“大叔,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最近镇上不太平,听说从外面回来了些不三不四的社会混子,没事就喜欢聚在这条街吃夜宵闹事,您一个人,留个心眼。”
苏建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看着摊主老板手忙脚乱地拉下卷闸门,将心有余悸的女儿抱上电动车的后座。
小女孩从父亲身后探出头,用力地朝着苏建国挥着手。
“爷爷再见!”
苏建国脸上重新挂上那温和的笑容,也冲她挥了挥手。
他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电动车的尾灯,在深沉的夜色中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红点,彻底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直到这时。
他脸上的所有笑意,才如同潮水般褪去。
那双刚刚还充满温情和慈祥的眼睛,瞬间变得冰冷、森然。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重新抬起头,望向那栋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居民楼。
风,不大。
泄愤?
这是泄愤吗?
这是谋杀!
苏建国原地伫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叹口气。
今夜,边陲小镇的风,似乎比以往……要更冷一些。
他只是感觉,随着离自己预想的那时间越来越近,心底越来越不安。
今晚这个插曲,仿佛就是在提醒,即使准备了二十年,自以为很周全了。
但也得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不过,那都无所谓,只要让他能像刚才一样保住李橙诚,保住苏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