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旺这惊天动地的一脚,反倒把阿朵吓得浑身一哆嗦!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一丝被惊吓的愠怒看向门口,但终究没敢骂出声。
曹旺看着自己闯的祸,再看看阿朵那副样子,一张糙脸臊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结结巴巴地道歉:“那个……阿朵姑娘……俺……俺不是故意的……俺就是想……想帮你收拾……”
阿朵只是飞快地低下头,避开曹旺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用……”
随即又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石午阳看到这一幕,提到嗓子眼的心重重落回肚子里。
还好!还好!
他赶紧上前,一把将还堵在门口、满脸尴尬的曹旺拽了出来,顺手将被他踹坏门闩、歪斜在一边的木门带上了些,好歹遮掩一下。
就在这时,木楼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 “石司令在吗?”
是阿岩!
石午阳、曹旺、陈大勇三人如同听到救星,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木楼。
阿岩带着几个侗家后生站在晨光里。
他们手里捧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身边还牵着四匹高头大马!
其中三匹正是石午阳他们来时骑乘的战马,毛色油亮,显然被精心喂养过。
还有一匹通体漆黑、格外神骏的,正是那清军斥候的坐骑!
四匹马都吃得膘肥体壮,精神抖擞。
马鞍旁,还挂着石午阳三人的腰刀和弓箭!
阿岩对着石午阳抱拳行礼,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石司令,寨老吩咐了。他说……久闻石司令大名,先前都是误会。”
他指了指那些包裹和马匹,
“这是诸位的马匹和兵器,完好奉还。这些包裹里,是寨子里的一点心意,有些路上用得着的干粮,还有……一些盘缠。”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寨老说,请石司令务必收下。”
石午阳目光扫过那些包裹和马匹,心中了然。
这既是谢礼,也是……划清界限的表示。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朝陈大勇和曹旺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上前,默不作声地接过包裹,又去牵那几匹马,将缰绳拴在木楼前的柱子上。
陈大勇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忍不住看向阿岩,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阿岩兄弟,你们寨老……就没提阿朵姑娘的事?也是误会?”
阿岩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避开了陈大勇的目光,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大勇哥……这个……寨老……寨老他没提阿朵姑娘。”
陈大勇腮帮子鼓了鼓,还想再问。
石午阳却抬手制止了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算了,大勇。别问了。”
他看向阿岩,目光坦然,
“人家寨子里,有人家的规矩。强求不得。”
他对着阿岩,郑重地抱了抱拳,声音清晰:“东西,我石午阳收下了。替我……谢过寨老。”
说完,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
留下阿岩和几个侗家后生站在晨光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
三人回到木楼里,气氛沉闷。
石午阳他们确实没什么行李可收拾,几件破旧的号衣,几块磨刀石,一点散碎盐巴。
曹旺和陈大勇默默地把阿朵家墙角堆着的几个红薯、芋头装进一个空布袋里,好歹是路上的嚼谷。
火塘里的余烬还带着温度。
曹旺闷头扒拉出几个烤得焦黑的红薯,一股甜香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
石午阳拿起一个烫手的,小心吹了吹,走到阿朵那扇被曹旺踹坏、只能虚掩着的房门前。
他顿了顿,隔着门缝,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阿朵……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咱们……该动身了。”
门内一片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石午阳以为阿朵不会回应时,那扇破门被从里面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阿朵低着头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红肿的眼睛没看任何人,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想去……给阿爹……磕几个头……”
石午阳心头一酸,立刻应道:“应该的!走,咱陪你一起去!”
他回头招呼曹旺和陈大勇。
陈大勇和曹旺立刻把手里刚剥了一半的烤红薯囫囵塞进怀里,烫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连忙起身跟上。
阿朵低着头,默默地在前面带路。
她脚步有些虚浮,小小的背影在寨子残留的烟火气和未散的悲伤里,显得格外单薄伶仃。
寨子后山不远,新堆起了一座座小小的土坟。
其中一个坟前插着一块粗糙的木板,上面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写着“阿桑”两个字,前面摆着一碗冷掉的米饭,几个干瘪的野果。
阿朵走到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她没有立刻磕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简陋的木牌和新翻的泥土,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落在坟前的泥土里,洇开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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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石午阳、陈大勇、曹旺三人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
过了许久,阿朵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抬起手臂,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然后,对着父亲的坟茔,恭恭敬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次额头都实实在在地碰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磕完头,她依旧跪在那里,额头抵着泥土,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石午阳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扶住阿朵的手臂,将她搀了起来。
阿朵没有抗拒,只是低着头,任由石午阳扶着,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走吧。”
石午阳的声音低沉。
回到寨子,日头已经升到头顶,明晃晃地照着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
寨子里弥漫着饭食的香气,夹杂着隐隐的哭泣。
家家户户都在忙碌,修补破损的吊脚楼,收敛亲人的遗体,准备丧事。
没人注意,也没人送别这四个即将离开的身影。
他们沉默地牵过那四匹在木楼前柱子上拴着的马。
石午阳扶住阿朵的腰,托着她略显笨拙地骑上那匹缴获来的黑马。
阿朵紧紧抓着马鞍的前桥,指节发白。
马蹄踩在寨子里泥泞的路上,发出“噗嗒、噗嗒”的声响。
走到寨门口那烧毁后临时搭建的木栅栏前,阿朵突然勒住了缰绳。
她猛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升起袅袅炊烟、承载了她所有童年和欢笑、如今却只剩下悲伤和驱逐的寨子。
阳光刺眼,寨子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光晕里。
阿朵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过她苍白憔悴的脸颊,无声地滴落在马鬃上。
石午阳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催促。
陈大勇和曹旺也停住了马,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良久,阿朵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猛地转回头,用袖子狠狠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她不再看寨子一眼,只是用力一夹马腹,第一个冲出了寨门。
那匹黑马驮着她单薄的身影,率先踏上了通往安龙府的崎岖山路。
石午阳三人对视一眼,立刻策马跟上。
四骑身影,很快便被寨门外苍翠的山林吞没,只留下空荡荡的寨门,和寨子里那些混杂着悲伤与烟火气的喧嚣,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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