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风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剑,手指抽了一下,却没有去捡。剑身横在草席边缘,映着炉火,光斑跳了两下。
云岫端着药碗走进来,放在小几上。碗里药汁还冒着气,颜色比昨天更深。
“你刚才手抖了。”他说。
龙吟风没应声。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指节泛白,像是用力攥过什么。
诸葛雄靠在床头,已经醒了大半。他看了眼龙吟风,又看向云岫,“信里的事,是真的?”
云岫点头。“我亲眼见过那封密信。藏在书房东墙书架后的暗格里,机关扣在第三本《春秋集注》的夹层。”
“你怎么进去的?”龙吟风终于开口。
“我是医者,每月初五去府上为老夫人诊脉。”云岫语气平淡,“有一次她昏厥,我去得早,趁人不备试了机关。没想到真开了。”
龙吟风抬眼。“你为什么不早说?”
“没人问。”云岫回视他,“而且那时候,你还不是能听这种话的人。”
屋子里静了一瞬。炉火噼啪响了一声。
诸葛雄撑着床沿坐直了些,“既然知道有密信,为什么不直接取出来?”
“取不出来。”云岫摇头,“那暗格带锁,钥匙不在书架上。我试探过几次,每次靠近都会有人突然出现打断。后来我再没轻举妄动。”
龙吟风慢慢把手收回袖中。“司徒明轩这些年稳坐家主之位,朝中人脉盘根错节。他敢留我活口,不是心软,是需要一个替罪的招牌。”
“你是说……他想借你这颗棋子遮人耳目?”诸葛雄皱眉。
“不止。”龙吟风站起身,走到墙边,拿起挂在钉子上的外袍披上,“他要的是乱局。二十年前灭我全家,伪造通敌证据,是为了夺权。现在他勾结北狄,是要让中原再起战火。”
他转身面对两人,“一旦边境告急,他就能以‘平叛功臣’身份掌兵入京。到时候,朝廷由他说了算。”
诸葛雄猛地一拍床板。“那就先下手为强!今晚我就带人杀进司徒府,逼他交出密信!”
“然后呢?”龙吟风声音冷下来,“你闯进去,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说没有,你怎么办?杀了他?可死人不会开口。朝堂不会信一个重伤未愈的逃犯和一名来历不明的医者的话。”
“证据呢?你手里有什么能证明他通敌?一封二十年前的遗书?还是云岫的一面之词?”
诸葛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们现在冲进去,只会被当成谋逆贼党当场格杀。”龙吟风走回火堆旁,蹲下身拨了拨炭灰,“我们死了不要紧,但真相也就永远埋了。”
云岫接过话:“而且,北狄那边也不是傻子。他们和司徒明轩合作,必定留有后手。如果他突然暴毙,他们很可能会提前动手,直接发兵压境。”
“所以不能急。”龙吟风抬头,“我们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在众人面前认罪。”
诸葛雄喘着粗气,拳头握紧又松开。“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自己把密信送上门?”
“我要进司徒府。”龙吟风说,“光明正大地回去。”
“你疯了?”诸葛雄瞪着他,“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所以我不能以逃犯的身份回去。”龙吟风目光沉定,“我要以少主的身份回去。”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
云岫缓缓开口:“你是想让他主动召你回来?”
“不是让他召我。”龙吟风嘴角微扬,“是我该回家了。”
他从怀里取出那封信,轻轻放在地上。纸页摊开,最后一行字清晰可见:“凛寒吾儿,若你读此信,切勿冲动。”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伸手将信折好,重新收进贴身衣袋。
“司徒明轩怕玄机老人,怕真信现世,更怕我知道真相。”他说,“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他把我当隐患,可他也需要我——需要一个由他抚养长大的‘忠良之后’,来证明他对兄长一家仁至义尽。”
“现在我失踪了,他会怎么想?”
“他会慌。”云岫接道,“他会觉得你已经掌握了什么,才会突然消失。他越怕,就越想抓住你。”
“所以我不能躲。”龙吟风站起身,“我要让他觉得,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受伤逃亡,如今伤重难支,只能回府求援。”
诸葛雄冷笑一声。“演戏?你以为他那么容易相信?”
“我不用他全信。”龙吟风说,“我只要他有一点犹豫,有一点希望——希望我还是那个可以操控的傀儡。这就够了。”
云岫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我能提剑那天。”龙吟风看向门口,“我会让人传消息,说我病重垂危,只想再见叔父一面,死也瞑目。”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府。”他声音低下去,“找到那间书房,打开暗格,拿到密信。”
诸葛雄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吐出一口气。“你要一个人进去?”
“不能带人。”龙吟风说,“任何异常举动都会打草惊蛇。我进去,必须像个走投无路的侄子,而不是刺客。”
“万一他识破?”
“那就死。”龙吟风说得平静,“但我死之前,会让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他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炉火渐渐弱了,余烬泛着红光。
云岫起身添了块柴。“你背部的伤还没愈合,强行运劲会裂开。”
“我知道。”
“至少再养三天。”
龙吟风没反对。“三天。”
诸葛雄靠着墙,闭上眼。“你要是死了,我不会让你白白死的。”
“我知道。”龙吟风看着他,“所以你不能死在我前面。”
云岫走到床边,拿起空碗。“明天换药。毒还没清完,别想着提剑。”
龙吟风点头。
三人不再说话。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由亮转暗。
快入夜时,龙吟风忽然问:“云岫,你当年为什么救我父亲?”
云岫正在收拾药具的手停了一下。
“因为他来找我,不是为了治病。”他低声说,“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他是不是已经被下了‘寒髓散’。”
“他知道?”
“他察觉到了。”云岫放下碗,“视力模糊,夜里看不清字,手也开始抖。他查了药典,怀疑中毒,就来找我验脉。”
“我告诉他,确实是。但他求我不要声张。”
“为什么?”
“他说,他还没准备好。”云岫抬头,“他还想看看,那个弟弟,到底会不会对他下手。”
龙吟风站在原地,没动。
“结果你猜怎么样?”云岫苦笑了一下,“第三天晚上,他就死了。死前还在写奏折,想第二天上朝揭发。”
屋外风刮了起来,吹得门帘晃动。
龙吟风慢慢坐下,手搭在膝盖上。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是谁。”他喃喃道。
“但他选择等。”云岫说,“等一个认错的机会。”
龙吟风抬起头,眼神变了。
不再是愤怒,也不是悲痛。
是一种冷到底的清醒。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衣袋,那里藏着信,也藏着二十年前没能送出的控诉。
“这一次。”他低声说,“我不等了。”
云岫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屋子。
诸葛雄盯着火堆,忽然说:“你真觉得他还会见你?”
“他会。”龙吟风说,“因为我不回去,他的噩梦就不会停。”
门外传来脚步声,云岫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
“这是新配的药。”他递给龙吟风,“每天早晚各一次,喝完躺半个时辰。”
龙吟风接过,放在一边。
“还有件事。”云岫看着他,“如果你真进了书房,别只找密信。”
“还有什么?”
“账册。”云岫声音压低,“我最后一次去司徒府,看见他半夜烧东西。不是信,是纸卷,上面有数字和符号。像账目。”
龙吟风眼神一凝。
“他烧得很急。”云岫说,“像是怕被人看见。”
屋内灯火摇了一下。
龙吟风伸手扶住桌角,缓缓站起身。
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剑还在地上,离他三步远。
他没有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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