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珞脚步轻,走到沈微澜身后,声音压得低:“小姐,有信到了。”
沈微澜正盯着黑板上的“协理组首次独立处置病例成功”几个字,听见这话,指尖在粉笔灰上顿了顿,转身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信。
“谁送来的?”
“驿站转递,中途没开封。”冬珞说着,把信封翻了个面,“但落款是刑部裴大人——您记得,谢侯爷提过这人,清流出身,从不沾贪墨案。”
沈微澜没立刻拆,只把信捏在手里掂了掂。纸是宫制竹纹笺,边角略泛黄,像是旧库存里的。她抬眼看向村口方向,天刚蒙蒙亮,巡夜的村民三三两两收队回来,灶房那边飘出米粥的香气。
“他为何现在递信?”
“密函背面有个暗记。”冬珞凑近一步,指腹擦过火漆边缘一道极细的划痕,“是‘南窑三口,水断北渠’八个字,用隐墨写的,遇风才显。”
沈微澜眉心一跳。她记得前日秋蘅提过,西北方向几处废弃砖窑最近夜里总有动静,像是有人进出搬运东西。
“叫他们来。”她说。
半个时辰后,医棚后屋聚齐了人。
谢云峥披着外袍进来时,肩头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他看了眼桌上摊开的密函,眉头微拧:“裴大人不该轻易涉险传信。若被盯上,他官位不保。”
“所以他不敢署全名。”冬珞把舆图铺在桌上,“但我比对过笔迹,和去年他呈报灾情折子上的签押一致。纸张也出自户部统一配发批次,不是伪造。”
春棠蹲在一边翻账本:“我刚查了,上个月确实有批药材从西线运出,登记说是霉变了要销毁,可数量对不上。多出了三百斤苍术、两百斤藿香。”
夏蝉冷笑:“哪有那么多药材能霉变?分明是拿防疫的名头做掩护,往外面偷偷运货。”
“运什么?”谢云峥问。
屋里静了一瞬。
秋蘅抬起头:“我前两天化验过村民交回的药渣,发现有微量曼陀罗混在里面。这种草药不能入正方,只会让人神志不清,容易受控。”
沈微澜盯着舆图上那三个窑址,声音沉下去:“他们在炼毒,再借流民之手散播出去,制造混乱。等疫区人心一乱,咱们辛苦建起来的规矩就全废了。”
谢云峥抬手按住剑柄,指节轻轻敲了两下。
“所以裴大人的意思是,动手?”
“不是动手。”沈微澜摇头,“是收网。等他们自己露头,我们才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人。”
“可据点守得很严。”夏蝉指着舆图,“我昨夜去踩过点,外围不止有明哨,地上还有绊索,墙角埋着铃铛桩。强闯会惊动里面的人,也可能伤到无辜。”
春棠咬着笔杆:“要是能混进去就好了……可惜咱们没人认识那边的路数。”
冬珞忽然开口:“不用混进去。我们可以让他们以为,是我们慌了手脚。”
众人看她。
她指尖点在“水断北渠”四个字上:“这句话不只是地址,也是时间提示。北渠断水,说明上游闸门被人截了流。今天中午之前,窑里就得派人出来取水。”
沈微澜眼睛亮了:“那就让他们看见‘慌了手脚’的人。”
“我去。”夏蝉立刻道,“扮成逃难的,背上药箱,说村里断药了,求收留。”
“不行。”沈微澜拦她,“你身手太利落,走两步就露馅。得找个看着弱、又能扛事的。”
“阿禾怎么样?”春棠提议,“她娘刚退烧,她这几天跑前跑后,大家都信她。而且她认字,能记线索。”
沈微澜想了想,点头:“让她来一趟。”
阿禾来得很快,脸上还带着熬夜的青色。听完计划,她手指攥紧了衣角,声音有点抖:“小姐……我要是被抓了怎么办?”
“不会让你一个人进。”沈微澜握住她的手,“夏蝉会在外围盯着,一旦你发出信号,立刻接应。而且你不是去硬查,是去听、去看,记住谁在说话,哪里有药味重的地方。”
阿禾深吸一口气:“我……我能行。”
“去吧。”沈微澜松开手,“记住,你是走投无路才去投靠的,眼神要怕,但不能真慌。他们越凶,你越得低头求活。”
阿禾点点头,转身走出去。
屋里一时安静。
谢云峥低声问:“万一她扛不住呢?”
“人都会怕。”沈微澜望着门口,“可怕过了,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我当年在侯府,也是从一句话都不敢说到敢当面驳老夫人。”
沈微澜嘴角微扬:“总得留条后路。”
冬珞这时把一张新画的路线图推过来:“我已经安排两个差役进城等消息,是裴大人信得过的人。等阿禾带出证据,他们立刻封锁城门,防止有人通风报信。”
“物资呢?”谢云峥问春棠。
“两车药材已经装好,外表看是送去邻村换粮的商队。”春棠拍拍本子,“其实底下藏着绳索、火折子和迷烟包,随时能用。”
夏蝉检查完软剑,插回腰间:“我带五个协理组的兄弟,全换了便服,在窑后林子里埋伏。只要阿禾敲响铜铃三声,我们就动。”
沈微澜最后看了一遍计划书,抬眼环视众人:“这次不是救人,是破局。我们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知道,百姓不是任他们摆布的棋子。”
谢云峥忽然站起身,解下腰间一块令牌放在桌上:“这是我亲兵营的调令符。若有意外,可用它调动二十人,但只能用于拦截逃犯,不得正面冲突。”
沈微澜没推辞,收进袖中。
天光渐亮,村中炊烟袅袅升起。协理组的成员陆续集结,有人背着药箱,有人扛着锄头,看似寻常劳作,实则各就其位。
沈微澜站在医棚窗前,手里攥着那份最终计划书,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纸页边缘。
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临《兰亭序》,手抖得写不成字。先生说,心稳了,笔才稳。
现在她心很稳。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写这一笔。
院中,谢云峥正和夏蝉低声核对着进攻路线,一个手势一个停顿都反复确认。春棠在清点最后一车货物,掀开麻布检查底下藏的工具。冬珞坐在角落,手里烧着多余的副本,火苗舔过纸角,字迹一点点变黑卷曲。
秋蘅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小布包:“特制药粉,万一遇到围困,撒出去能让人头晕目眩,撑半盏茶时间。”
沈微澜接过,放进袖袋。
布包边角绣着一朵小小的蘅芜花——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图案。
她忽然觉得,这场仗,打得值。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太阳完全升了起来。
阿禾的身影出现在村口,背着个小包袱,脚步踉跄地朝西北方向走去。
所有人屏息。
沈微澜缓缓吐出一口气。
“开始了。”
夏蝉握紧剑柄,低声问:“你说,她能行吗?”
“她必须行。”沈微澜盯着那远去的背影,“因为这是我们等了这么久的机会。”
谢云峥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今天……该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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