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舟冰冷的目光落在那枚妇人偶上,眼中的酷烈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丝深沉的疲惫与眷恋。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极其轻柔地碰了碰人偶的脸颊,指腹摩挲着那并不存在的温度,动作温柔得与方才的雷霆杀伐判若两人。
“母亲……别担心。”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当年的账,孩儿记得清楚,该还的,一个也少不了。”
右臂的玄铁之上,暗红符文微微流转,将沾染的污血尽数炼化、驱散,恢复了冰冷森然的金属光泽。
他抬眼望向黑渊岛更深处——
那片连人偶光芒都似乎要谨慎照耀的绝对黑暗。眼神中的执念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那是复仇的冰冷、探查真相的急切,以及对往昔温暖的追忆交织而成的风暴。
“快了……‘九幽冥泉’的线索就在前方……”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当年参与屠杀的势力,我会通通剿灭!”
他没有去动那尸体上其他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任由其曝尸荒野。
秘境之中,生死本就是寻常。
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刺目的红衣,确保腰间七枚象征着逝去至亲的人偶安稳,白砚舟迈步向黑渊岛最危险的核心地带走去。
红衣如血,在黑暗中似一面威权的旗帜,又似一抹燃烧的孤焰。
七枚人偶散发着温润而哀伤的魂光,是他仅存的人性灯塔。玄铁手臂无声摆动,既是血煞盟长老的凶戾之器,也是他斩断枷锁、追寻真相的利刃。
黑渊岛的风裹挟着硫磺与血腥,却吹不散他周身沉淀了数十年的悲怆与隐忍。
自踏入陨星海秘境两日有余,他腰间星陨令牌上的积分已颇为可观。但这积分背后,是十七条鲜活生命的终结。
规则禁止击杀失去反抗能力的人?在白砚舟眼中,规则本就是用来打破的。
没有无辜。
至少在他的认知里,这片修真界早已没有无辜之人。
他手中掌握着一份浸透血泪的名单——
那是他耗费数十年,以“赤练郎君”的身份在血煞盟内部暗中调查,并结合零星线索拼凑出的仇家图谱。
当年覆灭青襄宗的势力,虽大多已改头换面,甚至成了正道栋梁,但他们的血脉、功法与因果气息,在白砚舟眼中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辨。
这些被他送往“极乐”的年轻修士,皆是仇敌的后代或门人。
父债子偿,师债徒还,这本就是残酷修真界不成文的铁律。
白砚舟执行起来,无半点心理负担。每一次玄铁手臂的挥出,都是为了告慰腰间那七枚人偶所代表的、早已冰冷的魂魄。
“还不够……”他时常在杀戮间隙抚摸人偶,心中低语,“这些,只是利息。”
此刻,他在一处焦岩凹陷处暂歇。
处理完各处的“钉子”,他需要稍作调整,并确认一下“同伴”的情况。
盘膝坐下,玄铁手臂搁在膝上,暗红符文缓缓流转。他并指如剑,轻点眉心。
一丝与“赤练郎君”阴鸷气息截然不同的清正苍茫灵力,悄然荡开——
这是青襄宗核心传承“青冥引魂术”的简化运用。
此术本用于感应同门神魂,宗门覆灭后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施展。此刻用来感应那几个身上留有他悄悄种下的、源自天丹宗丹火气息的微弱标记,却是正好。
闭上眼睛,灵识随着清正波动扩散。脑海中浮现出陨星海秘境的大致轮廓,十个岛屿中,七个极其微弱但清晰的淡绿色光点映入感知。
这是他进入秘境前与八位天丹宗同门接触时留下的印记,如今除未能进来的谢修外,尚存七位。
他对天丹宗谈不上归属,但既然借用了这个身份,且受了裴寂昀那孩子的承诺,便也默认了暂时是这支队伍的一员——
至少在明面上。
当年青襄宗覆灭,他侥幸逃生,隐姓埋名,挣扎求生,直至以“赤练郎君”之名在血煞盟爬至高位……
白砚舟摇了摇头,斩断纷乱的思绪。
很快,他感应到那七个光点分散在各处,最近的也在百里之外。
他正准备结束感应,继续复仇,西北角最远的一个光点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
那光芒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与濒死的绝望!紧接着,光点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猛烈闪烁几下,瞬间湮灭!
“!”
白砚舟猛地睁开眼,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波动。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紧绷的警惕。那是神魂俱灭的征兆!
他留下的印记与对方生机相连,如此剧烈的反应,意味着那名同门已然凶多吉少。
再看,另一颗光点正极快地向那湮灭处靠近,光芒闪烁不定,同样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原来有两位天丹宗同伴在此岛。
白砚舟眼中寒光乍现,身形微动,已做好了随时驰援的准备。再次闭目感应,他看清了那两道光芒的主人——
陆凌和谢冬绮。
两道光芒汇合后,正朝着白砚舟的方向迂回逃窜!
白砚舟眼中冰冷依旧,但那股因计划被打扰而起的烦躁稍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并未被仇恨彻底泯灭人性。复仇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却也让他更加清醒地知道,哪些是必须清算的罪孽,哪些或许是黑暗中可以暂且依凭的微光。
之前的杀戮,目标明确,皆是仇敌后裔,无关滥杀。
况且,他早已勘破秘境规则,知道岛屿间存在隐秘通道。
他主动从风蚀岛辗转至此,深知在此地遇到同门既是意外,也意味着他们陷入了远超能力的险境。
“既然承了天丹宗的名额之情,应了裴寂昀那家伙的承诺……”
白砚舟心中念头飞转,抚摸着腰间温润的人偶,“那便先履行这‘天丹宗弟子’的职责吧。”
心意已决,不再犹豫。
周身气息骤然收敛,“赤练郎君”的阴鸷与酷烈如潮水退去。
玄铁手臂上的暗红符文迅速黯淡、隐没,表面泛起柔和白光,形态微调,竟在顷刻间化为一只修长白皙的右手,唯有指节处仍透着些许异于常人的硬朗。
同时,那袭烈烈如焚的刺目红衣如同褪色般迅速变化,血色消退,黑纹隐去,转眼间化作一身白衣胜雪、裁剪合体的公子长衫,衣袂飘飘,不带丝毫烟火气。
他抬手拂过面颊,眉宇间的阴鸷如冰雪消融,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依旧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深邃与淡漠。
短短数息,令人胆寒的血煞盟长老消失了。
他再次感应方位,身形化作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白色流光,朝着西北角那两道剧烈波动的光点疾驰而去。
脚下流云步被催发到极致,身形快若鬼魅,只在虚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随着距离拉近,传入感知的并非预想中的诡异邪物气息,而是密集而凌厉的灵力碰撞声、兵刃交击的脆响,以及充满恶意的喝骂与狞笑!
是修士间的围攻!
白砚舟眼神一凛,速度不减反增,悄无声息地掠至一片高耸的焦岩之后,收敛气息,凝目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处较为开阔的黑色石坪,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实力悬殊的围杀。
被围攻的一方,正是苦苦支撑、已然岌岌可危的大师兄陆凌和外门弟子谢冬绮!
陆凌手中长剑青光黯淡,剑法虽精妙,却早已左支右绌,身上已多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在左肩,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谢冬绮更是凄惨,她布下的防护阵法早已破碎,此刻仅靠一面残破的小盾和灵活的步法勉强躲闪,脸色惨白如纸,灵力显然已近枯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而围攻他们的人,竟有七人之多!且个个气息不弱,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招招直取要害,分明是欲置陆凌二人于死地!
为首的两人,白砚舟一眼便认了出来——
一人身着华贵的青桑国皇室锦袍,面容阴鸷,眉宇间带着倨傲与残忍,正是青桑国二皇子,姬天曜!
他手持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细长弯刀,刀法诡谲,带着皇室功法的堂皇霸道与阴毒刁钻,是围攻的主力。
紧挨着姬天曜的,是一名容貌娇艳却眼神刻薄的女子,二皇子妃周芷薇!
她手中挥动着一条淬着蓝芒的长鞭,鞭影如毒蛇吐信,专攻下盘与死角,与姬天曜的刀法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精于合击之术。
除此之外,还有三名服饰各异、但皆透着贵气的年轻男女,看其功法路数与气度,显然是来自赤枭国和绯雀国的皇室成员或顶级世家子弟。
另一人则身着玄霄阁服饰,修为不弱,剑光凌厉,招式中带着明显的杀意。
这七人,竟然汇聚于此,联手围攻天丹宗弟子!
更让白砚舟眼神冰冷的是,在石坪边缘,还零星站着四五名修士,他们或抱臂旁观,或面带戏谑,或眼神闪烁,显然是在看戏,甚至可能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这些人气息驳杂,来自不同势力,但无一出手阻止。
弱肉强食,这就是修真界的铁律。
天丹宗的杂碎!交出‘黑玉髓’和你们身上的所有积分令牌,本皇子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们全尸!”姬天曜一刀荡开陆凌疲弱的剑招,狞笑道。
“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杀了便是!敢跟我们抢东西,真是不知死活!”周芷薇尖声附和,长鞭一抖,毒蛇般卷向谢冬绮的脖颈。
像是笃定了他们的死亡结局,周芷薇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温婉,只剩下扭曲的恶毒。
陆凌目眦欲裂,怒喝道:“姬天曜!你们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就不怕出去后我天丹宗问罪吗?!”
“问罪?”另一名绯雀国的皇室子弟嗤笑,“秘境之中,生死各安天命!杀了你们,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那玄霄阁弟子更是阴冷道:“天丹宗?不过是一群炼丹的,也配称大宗?早就该死绝了给我宗做养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显然,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资源争夺,更是蓄意的仇杀与掠夺!
姬天曜、周芷薇等人,本就对天丹宗抱有敌意或轻视,此番撞见落单的陆凌二人,又觊觎他们可能获得的资源,便毫不犹豫地下死手,甚至拉拢了其他对天丹宗无好感或单纯想分一杯羹的势力。
更遑论,玄霄阁本就是当年参与覆灭青襄宗的始作俑者之一!
而青桑皇室的祖辈,根据他这些年暗中调查的蛛丝马迹,也极有可能牵扯其中!
眼前这对男女,姬天曜与周芷薇,观其行止做派,更是骄横跋扈、心思歹毒,绝非良善。
新仇旧恨,连同那份潜伏数十载的名单,此刻在这黑渊岛的阴暗角落,仿佛被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杀意,如同冰封万载的寒泉,自白砚舟心底最深处无声涌出,却被他完美地收敛在那身白衣与沉静的面容之下。
他没有现身。
就在姬天曜弯刀即将劈中力竭的陆凌,周芷薇的毒鞭即将缠上谢冬绮脖颈,其他五人的攻击也即将落在天丹宗二人身上的刹那——
嗡!
石坪之上,七名围攻者,包括姬天曜、周芷薇在内,动作同时僵住!
不是被定身符箓锁定,也不是被强大威压震慑。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深入骨髓的禁锢!
他们只觉得周身空间仿佛瞬间化作了粘稠无比、沉重万钧的泥沼!体内奔流的灵力骤然凝滞、逆乱,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掐住了经脉节点!
连思维都仿佛变得迟滞,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爬满了心脏!
他们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脸上狂傲残忍的表情凝固,转而化为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姬天曜的弯刀,距离陆凌头顶仅有三寸,却再也无法落下分毫,刀身上的宝石光芒急速黯淡。
周芷薇的长鞭,软软地垂落在地,蓝芒尽失。
其他五人的剑气、掌风、法宝灵光,也如同被冻结在半空,迅速溃散。
而力竭的陆凌和谢冬绮,却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只是惊愕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石坪边缘,那几名原本看戏的旁观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有人甚至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瞪着场中那七尊突然变成“雕塑”的身影。
“谁?!是谁在捣鬼?!”
“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
“我等……我等并无冒犯之意!”
短暂的死寂后,姬天曜等人终于从极度的惊骇中找回一丝声音,纷纷嘶声叫喊起来,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他们拼命挣扎,却感觉那股禁锢之力如同附骨之疽,越是挣扎,体内灵力逆乱得越是厉害,甚至开始隐隐反噬自身经脉!
他们甚至无法确定攻击来自何方,只感觉一股冰冷、漠然、仿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意志,笼罩了这片石坪。
陆凌和谢冬绮也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