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林恩语速极快的讲述,安德罗森脸上的那份轻松笑意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沉默。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这个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红色的披风随着他的转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急促的轨迹,靴子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镶嵌着宝石的戒指,显然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要是能一起会面就好了啊……』
他停下脚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那撮呆毛弄得更乱了。
『但是据我了解,那个风天王性格孤僻得很,一次只会接待一个人,绝对不会允许一大帮人涌进去。名额只有一个。』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魅音看着这位大地主祭,心里清楚他此行定然肩负着艾克薇尔信仰的重要使命,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优先级都远高于拯救一个凡人的性命。
然而,安德罗森在窗前站定,盯着窗外阿姆纳尔那阴沉的天空看了许久,随后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那双绿色的眼眸重新恢复了清澈。
『林恩,你们先去吧。』
这句话说得并不响亮,却让在场的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林恩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想要开口确认,却被安德罗森抬手制止。
『别摆出那副表情。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安德罗森双手叉腰,语气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在之前的赤钢要塞战役里,如果不是芙蕾尔酱拼死把那个复制仪无害化,我们可能都会有大麻烦。她是英雄,英雄不该在这里默默无闻地变成行尸走肉。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既然是我把机会让出来的,那我就有权提个小要求。』
他侧过头,视线避开了众人的注视,声音压低了一些,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
『你们见到风天王的时候,帮我带个话。就说艾布蕾菲的国主安德罗森,想要去“霍尔姆古代墓穴”的通行许可。』
霍尔姆。
……
这个词一出口,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度。
林恩和里奥浑身一震,魅音更是惊愕地捂住了嘴。安德罗森,要去那里?十二年前,那是赛丽娅牺牲的地方,是赤钢犯下滔天罪行的地方,更是安德罗森悲愤之下血染大地、至今仍被视为禁忌的伤心之地。
那里埋葬着他最挚爱的友人,也埋葬着他心中最深的痛楚。
哪怕只是提起这个地名,对他来说恐怕都是在揭开那道从未愈合的伤疤。可现在,为了让芙蕾尔能活下去,为了不让林恩他们有心理负担,他竟然将这件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甚至把这种哪怕只是踏足都需要莫大勇气的行为,当成了一个顺便的“小要求”。
为了优先救治芙蕾尔,他不仅将身为大地主祭的使命延后,甚至还要独自去面对那个曾让他痛不欲生的梦魇之地。
犹豫良久……
『还是您先去吧,我们等下一个就好。』
林恩低着头,声音有些发涩。他说出这句话时,甚至不敢去看身边魅音和里奥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残忍。
『芙蕾尔现在的情况……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撑一段时间。但您要去霍尔姆,那是关乎整个艾布蕾菲,甚至整个艾克薇尔信仰的大事吧?』
房间内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阿姆纳尔呼啸的风声偶尔传来。安德罗森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背对着众人站在落地窗前,那红色的披风垂落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芙蕾尔酱能撑那么久吗?』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却像是一根针扎破了林恩强撑的冷静。
林恩咬了咬牙,双手在身侧攥紧。
『不知道……水天王说是极限能有一个月,但是我想,需要您这位大地主祭亲自去霍尔姆执行的任务,肯定关乎着世界命脉。相比之下,我们只是为了救一个人。更何况,您帮了我们太多了。当初在伊扎利安,连里奥被大河神殿审判的时候,您都毫不犹豫地和克拉茨一起为我们辩护。就算只是考虑到这份……』
『闭嘴!给我去!』
一声暴喝猛然炸响,打断了林恩未说完的话。
安德罗森猛地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阳光笑容的脸庞此刻竟有些扭曲,绿色的瞳孔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他几步冲到林恩面前,那股属于大地主祭的威压让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林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位突然暴怒的少年主祭。
『你以为这叫深明大义吗?』
安德罗森死死盯着林恩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皇冠下的刘海因为激动的动作而散乱在额前。
『不,林恩,你这不叫大义,你这叫愚蠢!你这是在置伙伴的生死于不顾!』
他伸手指着林恩的胸口,手指甚至在微微颤抖。
『我可是听说过,当初在伊扎利安,梅尔为什么会为你们去向克拉茨求情的。正是因为她看中了你们之间那份为了彼此可以不顾一切的羁绊!不是吗?!结果呢?现在到了这种关头,你反而对芙蕾尔性命不管不顾?开始权衡利弊,开始跟我讲什么恩情、讲什么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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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魅音和里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慑住了,呆立在原地。他们从未见过安德罗森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那不仅仅是愤怒,更夹杂着一种深沉的失望,甚至是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
安德罗森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压下心头的火气,但声音依旧因为情绪的激荡而有些沙哑。
『我告诉你们,现在立刻给我好好衡量一下。芙蕾尔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他逼近了一步,目光死死盯着林恩。
『怎么样?很重要吧?如果她真的因为你这所谓的“懂事”而死在这个鬼地方,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你会怎么样?会悲痛欲绝吧?……想到了吧?自以为想到了对吧?但我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现实感。
『她在你们心中的位置,远比你们想象的,重要的多得多!』
安德罗森眼中的怒火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黯然。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惨笑,那表情比哭泣还要令人心碎。他转过身去,走向那个摆满精致茶具的桌子,手指无意识地在一只空茶杯的边缘画着圈,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任何实物上。这一刻,他不仅仅是在教训眼前的年轻人,更像是在训斥曾经的自己,在对着那个永远无法回头的过去忏悔。
『别到了那个时候,才悲痛欲绝!发现阴阳两隔后才追悔莫及……』
『那种感觉,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明白。』
……
魅音捂住了嘴,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作为曾经失去过一切、又差点在仇恨中迷失的人,她最能听懂这番话背后的含义。那是无数个深夜里被悔恨啃噬心脏的痛楚,是无论拥有多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挽回的绝望。
林恩和里奥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撼与羞愧。他们刚刚以为自己在顾全大局,却忘了大局是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组成的。如果失去了芙蕾尔,所谓的胜利还有什么意义?那时候的他们,真的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吗?
沉默良久,林恩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安德罗森行了一个骑士礼。
『感谢……之后,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到你,帮到整个艾克薇尔信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这话,安德罗森愣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三个重新找回重心的年轻人,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那标志性的、阳光到有些晃眼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甚至夸张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披风,又把头顶那根倔强的呆毛压了压。
『这才对嘛!』
他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林恩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恩差点又要后退。
『本来我应该替芙蕾尔酱狠狠揍你一顿的,把你那个榆木脑袋敲醒。不过这次就算了,时间不等人,回头我再教训你。快去吧!我会让人去和风天王那边打个招呼,说我的会面推迟。』
他推着林恩和里奥往门口走,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以后可不许再让我听到刚才那种混账话了啊!快滚快滚,别在这里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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