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女人的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小男孩。
对方突然学会开口说话固然令其惊讶，但她真正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木野对自己的称呼。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短发女人以为是听错了，不由得再次开口确认道。
当下她只觉得胸腔中那颗强壮的生化机械心脏咚咚咚的越跳越快。
“母亲，别把我送入万象仪……帮助我离开这里吧。”木野一字一句重复道。
这一次，短发女人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男孩确实唤她作母亲！
那是人类对生养自己之人的特定称呼。
震惊之余，短发女人缓缓收回准备按向指纹识别器的手掌，转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虽说她一直将木野视作自己的“小孩”，但其心中却从未敢奢望过“母亲”这个意义非凡的称谓。
毕竟作为旧日帝国专为服务万象仪而制造的人造人，她体内的碳基生命物质与硅基金属的比例为1:4.5。
即属于曾经“人”的那部分，还不足如今这副躯体的20%。
思维，被植入脑中的精密芯片所控制。
喜怒哀乐等人类情绪被指令信号所取代，变得麻木。
甚至就连人类最宝贵的“情感”也成了某种禁忌！
但或许是命中注定，一个实验生命体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既定程序。
那些被冰封的情绪感知也开始逐渐溶解……
“母亲……母亲你在听我说话吗？”
见对方愣在当场，怔怔出神，木野又出言提醒道。
结果还不等短发女人开口，一旁刚走到近前的小黄猴就兴奋地说道：“你什么时候竟学会说话了？你居然叫她作母亲，那你可认得我是谁？”
“9526，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刚才听到你们说，按规定要把我送入万象仪进行回炉分解，但指令执行的截止时间应该还未到吧。”
木野瞥了一眼神情激动的小黄猴，脱口而出问道。
那种熟稔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当初他一人一猴躲在庇护所下水道里，抱团求生的艰难日子。
“执行回炉的截止时间确实还未到……等等，你刚刚叫我9526！你居然知道我的身份编号！”反应过来的小黄猴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恰好这时短发女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连忙伸手阻止了小黄猴的继续发问，接着神情严肃地看向木野道：“你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解释……”
面对质问，木野在脑中快速组织着语言：“简单点来说，我现在的意识来自三十年后，而我真实的肉体还存在于……未来的那个时候。但如果现在的我‘死’在了这里，那么真实世界的我就会成为一具没有神魂的躯壳，与死无异！”
听到这样奇怪的回答，短发女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心性如孩童的小黄猴9526撇了撇嘴道：“什么真实不真实的，说得好像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假的一样。”
“难道不是吗？”木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当然不是了。”小黄猴9526说话间更是用手指在木野肉乎乎的小脸上捏了捏道：“怎么样，会痛吧。难道这还不真？”
木野闻言，没有立刻说话。他感受着脸颊传来的疼痛，同时朝四周环顾打量，心中暗道：[按说只要恢复了清醒，意识到身处之地不过是假象世界后，幻境通常都会不攻自破的。即便是高级一些的，也总会存在不和谐的“破绽”，只要找到就能打破假象维系的脆弱平衡，从中脱困。可是……眼下这里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甚至我还能感受到四周空间中暗流涌动的能量法则！一切都太真实了！这到底是一处什么样的“世界”，而我又要如何才能“彻底醒来”呢？]
想罢，木野将目光收回，接着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对面前两位本该死去多年的亲人说道：“咳咳……我原本以为，这里只是我真实肉体所在那个空间制造出的意识幻境。但不得不承认，这里与我之前经历过的意识世界都不相同。更为奇怪的是……我能嗅到你们，包括我自己现在这副躯体内鲜活的生命气息。还有暗处的能量波动变化与我肉体所在世界几乎别无二致！一模一样的‘气息’，一模一样的法则……所以说实话我分不清楚，此时此地的自己究竟是在意识幻境还是身处于‘过去的现实’之中。而你们是真实存在的个体，还是说仅仅是我记忆中一段信息画面的重现罢了。”
“我们当然是真实的。这万灵殿，以及整个星龙堡垒都是真实存在的……你瞧瞧这里的一切，所有的细节，怎么可能是制造出的意识幻象。如果真是制造的幻境，那不知背后需要多大的能量供给才能营造出如此逼真的世界了。”小黄猴9526信誓旦旦道。
说完小家伙还不忘拍了拍胸口，发出两声闷响，仿佛在证明自己可不是什么虚构出来的意识画面。
木野听后没有反驳，直觉告诉他，面前的9526并未说谎。
只是……
这显然与之前羽人17告诉自己的不太一样。
他不知道其他人所经历的“意识幻境”是否也会像这般——“回到真实的过去”！
还是说，唯有他木野的是这样！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的他都没有时间去深究真相。
尽管木野尚不清楚要如何才能“回到”三十年后的巨树空间，但想来自己肯定是不能“死”在这里的。
“小孩，我其实是相信你的。”
就在这时小黄猴9526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否则你现在的种种表现，根本就解释不通。而且我记得在旧日的一篇科学文献上有提到过。理论上意识能量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在特定的条件下是可以无视法则的束缚，与不同维度的时间线与空间轴建立联系的……”
“你说得也只是理论上。”短发女人开口打断小黄猴，然后又看向木野道：“就算你的意识真的来源于三十年后，但我怎么知道你就是未来的木野。”
见对方依旧质疑自己的身份，木野明白必须要先取得对方的信任再说。
他努力回忆着过去与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忽然一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节奏涌入脑海。
随后木野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跟着便开始用那五音不全的嗓子轻声哼起简单的旋律来。
那是记忆中母亲哄他睡觉时总会哼起的调子。
短发女人一听，猛然抬起了头，眼中再次流露出震惊之色。
只因这是她在堡垒仓库中翻阅那些旧日书籍时，无意间从脑中蹦出的一段旋律。
她不知道是自己有感于旧日书籍中的人类故事而自创的，还是那个许多年前制造了她的旧日工程师刻意留下的“小礼物”。
但有一点女人能确定，那就是她从未在第二个人面前哼起过这段旋律。
而木野接下来开口说出的话，更是直接击溃了她心中的怀疑壁垒。
“母亲，你曾对我说过，在你心中一直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赤脚奔跑在鲜花遍野的泥地上。正好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去到下方的昼大陆。在那里虽然见不到成片的花海，但偶尔运气好的话，也能在低辐射区里找到一两朵半开半合的小花。甚至还可以把花移栽到玻璃瓶中，带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事实上，你当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你……你真的来自未来……”短发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当心中的隐秘一一被木野所揭晓，令其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孩子的意识或许真的来自于三十年后的未来。
但很快她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了下去，表情有些为难道：“可是现在上面已经下达了明确指令，要把你送入这万象仪中回炉分解。而我们人造人和天工在没有监管者的同意下，是不能随意离开万灵殿的。再者……就算我们想办法把你给偷运出去了，可若是没有通行符纹，任何人都是不可能离开星龙堡垒的。更别说，星龙堡垒之外是充满能爆的黑云层，一旦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木野听后不由得陷入沉默。
如今留在这里是死，但若想逃离星龙堡垒，看样子也是几乎不可能办到之事！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沉默之际，小黄猴9526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其实想要离开这里，离开星龙堡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我们能够进入飞行器并成功启动它的自动驾驶功能的话……”
说完，小黄猴还不忘用手朝旁边一指。
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木野与短发女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在万象仪侧后方的一片空旷区域，赫然停放着三四架散发暗金色光泽，形似章鱼的旧日飞行器。
木野曾经在炽龙军中见到过类似的飞行装置。
驾驶此类旧日飞行器，确实可以屏蔽高空中的能爆，顺利穿越黑云。
“据我了解每隔一段时间，由万象仪所制造出的合格生命体就会被装入这旧日飞行器，之后运输到下方的昼大陆各处。几天前我曾替最后面那架飞行器做过日常检修，它表面的通行符纹并未散去，应该还处于有效期内。只要偷偷溜进去，再开启它的自动驾驶程序，便能一路畅通无阻，穿越黑云离开这里。但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必须要拿到飞行器的启动密钥，否则也无法启动它。”小黄猴又补充道。
“但星龙堡垒中所有旧日机械的启动密钥只有首领大人知道……可他又怎么会允许我们离开呢。”短发女人摇头叹息。
哪知她话音刚落，木野却像恍然大悟般，激动地开口道：“对啊，我怎么忽略了这么关键的问题……你们现在能带我去见羽族的首领吗？”
如今木野能否在巨树空间中登顶关乎着羽族一脉的生死，他相信只要能够见到那位首领大人，就有办法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的“处境”。
而以对方之能，或许可以告诉他“回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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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短发女人闻言却面露难色道：“这恐怕有些困难。我听说羽族的首领大人不久前去了昼大陆以北的荒漠，至今都还未返回星龙堡垒。”
[这么巧？首领他竟然去了北漠！]
木野低声呢喃道。
没曾想，羽人首领居然恰好不在星龙堡垒。
“那你们认识羽人17或者是……羽人33吗？”
略一思考后，木野又赶紧问道。
短发女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对于这二人我和9526最多只能算认识，却并未有过直接接触。羽人17是首领的近卫，所以大概率也应该跟随首领大人去了下方的昼大陆。至于羽人33……他曾是植入神之卵实验的参与者之一，我在万灵殿中见过。眼下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找寻起来恐怕不那么容易。”
“既然如此，那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行动。母亲，我的时间有限，你一定要帮我。”木野看着短发女人，一脸恳求道。
短发女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接着伸出手指按在那花瓣状机械手臂的感应区域。
指纹识别通过，木野身上的金属固定装置随即解除。
然而就在短发女人打算伸手将木野重新抱入怀中时，一只强壮的手臂从后方探出，抢先将木野一把抓在手中！
短发女人和小黄猴9526同时一惊，连忙转身看去。
就见一位身穿白色制服，体型高大的光头男子正自摇头晃脑，打量着被其抓在手中的男孩。
“监管者大人，是有什么事吗？”短发女人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恭敬地开口问道。
眼前这高大的光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万灵殿的监管者之一。
对方与短发女人一样，也是旧日人造人，只不过设计定位是纯战斗系的。
那光头监管者神情倨傲，竟连看也没看短发女人一眼，便自顾自地沉声开口道：“刚才我就发现你不对劲。这个原本下令要回炉分解的培养生命体，你怎么又将他给释放了？”
“因为……”
短发女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旁边的小黄猴9526反应颇快，抢着回答道：“因为突然想起还有些回炉前的数据没有记录，所以想再带他去测试一下。”
光头男人听后冷冷一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得吗？刚才我明明听到他在与你们对话……没有授权，绝不能私自为实验体建立意识脉冲网络，这个规定你们不知道吗？”
说完，那监管者也不听短发女人的解释，径直掐住木野的脖子，将其举到自己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小家伙，告诉我，刚刚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木野心知此刻绝不能暴露自己拥有自主意识的事，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直勾勾看着对方。
哪知下一刻，监管者猛然加大了手指力道，被扼住脖子的木野立马感到难以呼吸，本能地扭动身躯，伸手拍打在男人的手臂上。
只可惜他此刻的力量着实小得可怜，根本无法摆脱钳制。
短发女人与小黄猴看在眼里，内心颇为焦急。但碍于监管者长久以来的权威，又怕贸然行动会导致弄巧成拙，因而迟迟不敢上前阻拦。
“你大可以向我求饶，说了我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痛苦。”光头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拼命挣扎的男孩，用引诱的口吻说道。
可木野尽管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甚至双目充血外翻，却依旧倔强地没有开口。
见状，监管者不仅没有一丝怜悯，反而又漫不经心地加大了几分手指间的力道。
毕竟在其眼中，大多数实验体不过是随时可以被回炉分解的生物原料罢了。
眼见再这样继续下去，木野就将被活活掐死。
短发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该有的怒火，随即她再也克制不住，猛然朝眼前的监管者发起了进攻。
虽说是实验辅助类的人造人，她的速度与力量也远超普通人类，爆发力约莫与十阶超体者不相上下。
然而当女人如雨点般的拳头悉数落在光头男人身上时，后者却岿然不动。甚至随手一伸便精准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并以蛮力将之抓离地面。
这下监管者一手一个，将木野母子二人全都握于股掌之间。
小黄猴9526见势不妙，当即跪地求饶，却直接被监管者一脚给踢飞了出去。
诡异的是，此间发生了如此激烈的冲突，却没有引起周围其他人造人的太多关注。
至于那些相隔较远的监管者在听到动静后，最多也只是朝这边看上一眼，便又继续埋头在自己负责的区域里巡视起来。
偌大的万灵殿，看似人头攒动，但所有人都只会严守程序指令办事，对他人的遭遇漠不关心，冷漠至极。
反倒是有情有义，愿意给予彼此帮助的短发女人与小黄猴9526显得是那般的格格不入，十足另类！
“你果然有问题，身为人造人竟然对一个实验生命体有了感情……”光头男人自觉洞悉了一切，他斜眼看着手中不断挣扎的短发女人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清除掉你的所有记忆信息，之后再送去维修处改造吧。”
说完，光头男人的手臂上生出一条形似蚯蚓的机械细管。
随着细管一阵晃动后，其头部缓缓伸出一截尖刺，接着就要朝女人太阳穴处的链接区域扎入。
短发女人听闻对方要清除自己的记忆，忍不住扭头看向木野，随即眼眶中竟流出了眼泪！
木野心中又急又怒，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破局之道。
[自己现在这副肉体太过弱小，唯一能够被倚仗的只有那片完整觉醒的意识海……对了！如果小金的意识体可以出现在我的意识海中，说明这里与巨树世界之间一定保持着某种“联络通道”。那我的意识能量也应该可以联通留在巨树空间中的小金……刚才9526不是也说了吗，在特定的条件下意识能量可以无视法则的束缚，在不同维度的时间线与空间轴之间建立联系。]
想到此，木野立马将意识沉入意识海中，并再次找到了那扇被他与小金共同击碎的透明门。
如今破碎的大门果然已经恢复如初！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隐隐传来了母亲愤怒的叫骂声。
木野不得不强行收敛心神，全力运转起神魂之术，尝试着感应透明门后那层层叠叠，相隔不知几何的时间与空间……
……
与此“同时”，巨树空间中。
熵鼎从墨龙戒指中突然飞出，悬停在一动不动的木野面前，缓缓转动了起来。
……
而也是“同一时间”的万灵殿中。
随着光头男人将金属细管扎入短发女人的脑袋，跟着就要行使监管者的权限，清除掉对方所有的记忆信息时，另一只手却莫名传来恐怖的炙热气息！
剧烈的灼烧感让男人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掐住木野的手掌。
下一秒，监管者整个人瞬间被金色的能量真火所吞没。
而那些恐怖的火焰仿佛拥有智慧般，分毫不差地完全绕过了与之连在一起的短发女人。
很快，监管者身上的皮肤就经受不住炙烤，开始融化，渐渐露出内部的硅基骨骼。
光头男人惊恐地抬头看向木野。
此时对方浑身沐浴着金黄色的能焰，悬空而立，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你大可以向我求饶，说了我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痛苦。”木野俯视着监管者，将对方之前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你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咒能……要是杀了我，你和这个人造人也不可能存活，更别想着离开！快住手，你不能杀死……我……”
惊惧交加的监管者话还未说完，其身躯就已在熊熊真火中消融成了一滩形如淤泥般恶心黏稠的血肉金属堆。
而就在光头男人生命气息消失的一刹那，整个万灵殿其他数十位监管者的大脑中几乎同时收到了“入侵”信号！
下一刻，形形色色的监管者们纷纷停下手中之事，个个目露凶光地朝木野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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