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
黄龙山三里山隘之中有人凄厉的大叫着。
大量的具装重骑从卧牛坡上退下来,挤压在山谷中间,数十头大象挤压下来,很多重骑都被挤得无法动弹,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哪怕没有多余的变数,接下来这些骑军必定遭受灭顶之灾,而且是最憋屈的死法。
互相挤死,被撞死,坠下马的骑军不是被战马践踏致死,就是被那些战象踩死。
在这样的大叫声中,但凡能够腾出手来,能够对这些战象施射的骑兵,此时都拼命的想办法点燃火箭,也......
寒风如刀,割裂长空,将长安城外的枯草连根掀起,卷入灰蒙蒙的天际。顾十五立于城墙之巅,白衣猎猎,仿佛不染尘世的一缕孤魂。他身后,整座城池已陷入死寂般的戒严??坊市闭户,街巷空荡,唯有巡城军靴踏地之声,在石板路上回响如鼓。
而在渭水南岸,八百死士正悄然穿行于夜雾之中。
阿阮一马当先,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冷若寒星的眼。她手中握着一柄无铭古剑,剑鞘漆黑如墨,却隐隐透出一丝暗红血纹,似有无数冤魂在其中低语。这剑名为“断念”,是沈七七当年自刎前所佩之物,如今落在她手中,竟似与她的气息渐渐相融。
“前方十里便是安知鹿的第三条粮道。”一名斥候伏地听声后低声禀报,“有三千步卒护送,牛车四百余辆,装载的不只是粮草,还有从洛阳抢来的火油与干柴。”
阿阮点头,目光扫过身后那些沉默的身影。这些人皆是从各地逃亡而来的孤勇者,有的曾是边军残部,有的是被朝廷通缉的游侠,更有甚者,是因家人被叛军屠戮而自愿赴死的百姓。他们不求生,只求焚尽仇雠。
“按计划行事。”阿阮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铁,“寅时三刻动手,火起即退,不留痕迹。记住,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是来烧掉希望的。”
众死士无声领命,如影散去。
同一时刻,渭水北岸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
他面前的沙盘上,几颗碎石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剧变。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一划,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痕浮现出来,随即渗出淡淡的赤色水渍,宛如大地流血。
“地脉已动。”他喃喃道,“这一震,虽非真灾,却足以乱人心神。”
他闭目凝神,双手结印,口中默诵一段古老咒言。随着音节起伏,地面开始轻微晃动,远处的河水忽然倒流数尺,岸边芦苇无风自动,形成诡异的旋涡状。更奇的是,天空中本应沉寂的星辰,竟也短暂偏移了轨迹,仿佛天地秩序被人为扭曲了一瞬。
此乃“伪天象”之术,借地气扰动人心,非通晓阴阳五行、精通龙脉走势的大能不可为。
老者耗尽心力,额角渗出血丝,但他嘴角却浮现出一抹冷笑:“顾留白,你一生追求天道至公,可曾想过,真正的混乱,并非来自战火,而是来自人们对‘天意’的怀疑?当他们以为地震是上苍警示,当他们相信星辰异动预示王朝将倾……那你的秩序,还撑得住吗?”
……
寅时三刻,火起。
安知鹿的第三条粮道猝然陷入烈焰地狱。
八百死士从四面八方突袭而来,动作迅疾如鬼魅。他们并不恋战,专挑装有火油的牛车下手,一点火星落下,便是冲天烈焰腾起数十丈高。浓烟滚滚,映红半边夜空,护粮军惊慌失措,彼此踩踏,死伤无数。
而真正致命的,是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地动”。
就在大火燃起之际,大地猛然一颤,紧接着又是数次轻微摇晃,仿佛渭水底下的龙脊正在翻身。许多士兵跪倒在地,惊呼“天罚降临”。有人当场弃械跪拜,祈求饶命;更有迷信者大喊:“这是大唐气数将尽的征兆!”
混乱之中,阿阮独自跃上一辆燃烧的牛车,站在火焰中央,朗声道:“奉天讨逆,诛暴安民!太子未死,正率义军归来!尔等皆为叛军爪牙,助纣为虐,今日焚粮,不过是偿还血债第一步!”
她的声音清越如钟,在火光与震动中传遍数里。
消息如同瘟疫般扩散。
翌日清晨,长安城内已有流言四起:
“昨夜天现异象,渭水倒流,星辰错位!”
“太子现身敌阵,亲口宣告要清算旧账!”
“安知鹿并非反贼,乃是替天行道!”
茶肆酒楼间,百姓窃窃私语;宫墙之内,大臣面色惨白。就连一向镇定的宰相崔秀,在早朝时也不禁失态:“陛下!若民心动摇,纵有百万雄兵又有何用?不如暂避蜀中,待局势平复再图反攻!”
皇帝端坐龙椅,面容阴沉如铁。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殿外。
那里,顾十五正缓步走来。
白衣依旧洁净,仿佛昨夜的一切动荡都未曾触及他分毫。他走入大殿,向皇帝躬身一礼,声音平静:“臣已查明,昨夜地动乃人为施术所致,出自渭北一处废弃村落。幕后之人,极可能是顾道门叛徒、前代执剑人??顾留白。”
满殿哗然。
“顾留白?”皇帝瞳孔骤缩,“他还活着?”
“不仅活着,而且比三十年前更可怕。”顾十五淡淡道,“他不再追求无敌,而是学会了等待。他要用时间,一点点腐蚀我们的信念。”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说该怎么办?”
“斩其臂膀。”顾十五道,“阿阮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布局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只要杀了她,伪天象便无人再能发动,流言也会不攻自破。”
“可她在哪?”
“在李尽忠军中。”顾十五抬眼,“她不会一直躲在暗处。她会亲自督战,确保每一场伏击都能刺中最痛的地方。而下一次……应该就在龙门渡。”
皇帝深吸一口气:“准你调用祖龙卫十二骑,另赐斩仙令一道,见阿阮,格杀勿论。”
“臣遵旨。”顾十五转身离去,衣袖轻扬,仿佛带走了整座宫殿的温度。
……
龙门渡,黄河咆哮如怒龙。
此处两岸峭壁对峙,河面狭窄,水流湍急,唯有一条悬索浮桥可供通行。原本这是安知鹿与李尽忠预定的会师之地,但如今,桥头已被焚毁大半,只剩几根断裂的铁链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尽忠的大军终于抵达此地。
但他们已非昔日那支气势汹汹的铁流。
黄龙山一役折损近两万精锐,后续又遭三路小股敌军轮番骚扰,粮草消耗殆尽,士气低迷。更糟的是,耶律孤虽勉强突围,却身负重伤,右臂齐肩斩断,只能用布条草草包扎,整个人靠在马背上奄奄一息。
“报??!”一名游骑飞驰而来,滚鞍下马,“西侧二十里发现敌军踪迹,约八百人,打着无名黑旗,领头者疑似女子!另有探子回报,东面山林中有机关埋设痕迹,恐有伏兵!”
李尽忠坐在马上,脸色铁青。
他知道,对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歼灭他的大军,而是拖住他,耗死他。
“传令全军,原地扎营,修整一日。”他冷冷道,“派出四队游骑,封锁四方山口。另外,让工匠连夜修复浮桥,哪怕只能过一千人,也要尽快打通通道。”
“可是大将军,”副将犹豫道,“若敌军趁夜来袭……”
“那就让他们来。”李尽忠抽出腰间弯刀,一刀劈断身旁一根枯树,“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
夜幕降临,寒风愈烈。
营地篝火点点,如同坠落人间的星子。士兵们围坐取暖,低声交谈,话语中满是疲惫与不安。
而在远处一座山崖之上,阿阮静静伫立,望着下方灯火。
她身边站着南圭望,这位曾在黄龙山设伏的将领此刻神情凝重:“顾十五一定会来。他不会容忍你在战场上继续搅乱他的棋局。”
“我知道。”阿阮轻声道,“所以我才选在这里。”
“为什么是龙门渡?”
“因为这里是咽喉,是命脉,是最能让顾十五动怒的地方。”她回头看向南圭望,“你也该撤了。接下来的事,不必你参与。”
南圭望皱眉:“你要一个人等他?”
“我不是一个人。”阿阮笑了笑,笑容清冷,“我是沈七七的影子,是顾留白的剑,是这个乱世里不肯闭眼的人。”
南圭望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
“走吧。”她说,“老师教我的最后一课,就是学会孤独地赴死。”
南圭望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转身离去。
月光洒落,照在断桥残骸之上,泛起银白色冷光。
阿阮盘膝坐下,拔出“断念”横于膝前。剑身映月,竟似有血泪滑落。
她闭目养神,心中默念师父所授心法。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
连黄河的咆哮声都仿佛被冻结。
她睁开眼。
一人白衣胜雪,独立于十丈之外的断桥尽头,宛如画中走出的谪仙。
“你来了。”阿阮平静道。
“我来了。”顾十五看着她,眼中并无杀意,反而有一丝惋惜,“你是阿阮,也是沈七七的转世之身,对吗?”
阿阮不答。
“不必否认。”顾十五轻叹,“你的眼神,和她一模一样??那种宁可焚尽自己,也要照亮黑暗的执拗。”
“那你为何还要杀我?”阿阮问。
“因为我不能让顾留白赢。”顾十五缓缓拔剑,“他是我师兄,也是我此生唯一敬重之人。但他错了。天下不是靠牺牲几个人就能救的。秩序崩塌之后,迎来的不是光明,而是更深的黑暗。”
“可现在的天下,就已经是黑暗。”阿阮站起身,剑尖指地,“你们守护的,不过是一个腐烂的壳子。”
“那也是壳子。”顾十五道,“总比赤地千里好。”
话音落,剑光起。
两人之间,空间仿佛被撕裂。
第一剑,阿阮主攻,剑走偏锋,直取咽喉。
第二剑,顾十五轻拨,以巧破力,震开剑锋。
第三剑,阿阮变招为扫,剑气割裂冻土,激起漫天沙尘。
第四剑,顾十五踏步逼近,剑势如霜雪压境,逼得她连连后退。
十招过后,阿阮已显颓势。
她的剑法凌厉,却缺了真正的杀机;她的心志坚定,却终究未能斩断牵挂。而顾十五不同,他的剑,早已超越胜负,臻至“无我”之境。
“你输了。”顾十五一剑封喉,剑尖停在她颈前三寸,“放下剑,我可以留你性命。”
阿阮笑了。
笑得凄美,笑得决绝。
“你说错了。”她轻声道,“我没有输。”
话音未落,她左手猛然掐诀,口中吐出一个古老音节:“归墟!”
刹那间,大地轰鸣!
不仅是龙门渡,整个黄河峡谷都在震动。那些被埋藏于山体深处的机关尽数启动??巨弩自崖壁射出,铁网从天而降,更有无数火油坛自高处滚落,瞬间点燃整片战场!
原来她早就在四周布下了“归墟阵”,以自身精血为引,激发地底火脉。此阵一旦发动,方圆十里都将化作炼狱!
“你疯了!”顾十五怒喝,身形暴退,同时挥剑斩断数支袭来巨弩。
“我没疯。”阿阮站在火海中央,衣袍猎猎,“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轻松地赢。”
她咳出一口鲜血,双目却愈发明亮:“老师说过,最锋利的兵器,是时间。但我现在明白,还有一样东西比时间更可怕??那就是明知必死,仍愿前行的决心。”
顾十五看着她,终于动容。
他没有再出手。
因为他知道,这一局,他已经输了。
哪怕他能活下来,哪怕他能斩杀阿阮,但这场大火,这场混乱,这场由一个女子用生命点燃的反抗之火,已经无法扑灭。
火光照亮夜空,如同黎明前的最后一道曙光。
而在遥远的长安皇宫深处,那位沉睡已久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祖龙地宫的玉台之上,须发皆白,肌肤却如少年般光滑。他抬头望向上方穹顶,那里镶嵌着一幅巨大的星图,此刻正有一颗星辰剧烈闪烁,即将陨落。
“孩子……”他低声呢喃,“你终于逼我出手了。”
他缓缓站起,一步迈出,身影竟直接穿透石壁,消失于虚空之中。
天地之间,风云再起。
棋局未终,杀劫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