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
惊呼声几乎是同时从怒雪狂澜两口子和顾子业口中发出。
他们曾以为韩昀的飞速成长不过是命运一时青睐的巧合,随着时间流逝,这份光芒自会渐趋平淡。
然而,“小师叔”这个称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韩昀的背后,隐约矗立着一位他们无法想象的、堪称“恐怖”的师门长辈身影。
韩昀的心绪并未因这声惊呼而波动,反而更加沉凝。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是……师兄告诉你的?”
他刻意将言辞说得含糊。
按照糊咖也是咖所言,诗剑如歌与万里苍山乃是师兄弟。
若告知他身份的是较为熟悉的诗剑如歌,尚在情理之中;
但若出自那位神秘莫测的万里苍山之口,这其中蕴含的深意,就足以让人反复咀嚼,心生警惕。
他记得,师父独孤闻退隐之前,明面上承认的亲传弟子,仅有诗剑如歌与自己二人。
这凭空多出的“师侄”,让整件事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阴影。
“自然。”糊咖也是咖神色郑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黑底红丝的锦囊,材质特殊,在酒馆昏黄的灯光下,红色丝线仿佛流淌着暗沉的光泽,透着一股不凡的气息。
“剑仙师叔月前曾秘密寻到我,将此锦囊交予我手,并郑重嘱托:若他遭遇不测,便可打开此物,其中自有指引。”
韩昀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锦囊冰丝绸面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
韩昀沉声问道:“你……可曾看过其中内容?”
糊咖也是咖坦然道:“师叔有命,不敢不从,我自是看过。只是……家师万里青山归隐已久,门下传承诸多秘辛已断,对于锦囊内所提及之事,我也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难以参透深意。”
韩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内心的波澜,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锦囊的封口。
一张略显陈旧的纸条滑入掌心,上面写着四个墨字:
梦幻眠界。
这四个字映入眼帘,韩昀飞速搜索着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却对这个地名毫无印象,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紧迫感交织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要将这谜团捏碎。
片刻的沉寂后,韩昀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荒唐,糊咖兄,勇士城中,可有能交易隐秘情报之所?”
顾子业闻言,眉头紧锁,苦思冥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对此并无头绪。
而糊咖也是咖的脸色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旁人听去:
“小师叔莫非是指……‘沧浪酒馆’与‘百晓楼’?”
韩昀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沧浪酒馆是一处,但那里的规矩古怪,情报虽准,却密不外传,且索价极高。至于百晓楼……”
糊咖也是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忧虑,“百晓楼底蕴深厚,消息灵通,本是首选。但近月以来,不知何故,百晓楼行事风格大变,异常活跃,四处搜罗信息,甚至有些……不择手段,让人心下难安。”
几乎就在糊咖也是咖话音落下的同时,韩昀的私人通讯频道微微震动,小唐急促而清晰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将关于百晓楼和千机阁的一些更为深入、甚至有些骇人听闻的零散情报一一禀报。
随着信息的不断补充,韩昀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利弊,最终开口问道:“若要去百晓楼,是否需要拜帖或引荐?”
“小师叔!”糊咖也是咖忍不住再次劝诫,“与近来行事诡谲的百晓楼相比,或许恪守规矩的沧浪酒馆更为稳妥!虽然后者门槛更高,但至少风险可控。”
韩昀摆了摆手:“我意已决。先行探一探百晓楼的虚实,若果真如你所说,或无所获,再转道沧浪酒馆不迟。”
顾子业本能地想要跟上,却被胡岩和弋南星默契地一同拦住。
胡岩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让他去吧,有些路,需要他自己走。”
顾子业看了看韩昀坚定的背影,又看了看阻拦他的同伴,最终咬了咬牙,停下了脚步。
只有小唐和南秋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紧随韩昀而出。
踏入勇士城的夜色,清凉的晚风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酒馆内的沉闷。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魔法灯饰散发出柔和或绚丽的光芒,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韩昀步履迅疾,衣袂翻飞,小唐紧随其后,通过加密频道继续补充着关于千机阁的支离破碎的信息。
南秋则沉默地跟在稍后位置,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越是深入了解百晓楼近期的异常,韩昀心中那股一探究竟的念头就越发坚定。
百晓楼坐落于城市中心,紧邻着宏伟的市政大厅,哥特式的尖顶在皎洁的月光与地面魔法阵的光辉映照下,显得既庄严又神秘,仿佛蛰伏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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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三人刚刚走近百晓楼前那面巨大的公示栏时,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同时戛然止步。
只见那鎏金的告示栏最醒目位置上,赫然张贴着一张崭新的、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的通缉令。
画像上的人眉眼冷峻,神情中带着一丝不羁,旁边的文字更是触目惊心:
【重金悬赏】
姓名:江南枫
职业:异火法师
等级:56级
罪行:此人于断稽山秘境之中,设计坑害同道玩家共计三百四十二人,手段残忍,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赏格:悬赏一千二百万金币缉拿此人,提供确切线索者重酬!成功击杀一次,验明正身者,赏金五百万金币!
画像旁甚至还附带着几段经过渲染的、描述“江南枫”如何“残忍”的所谓“幸存者”证词。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小唐年轻气盛,看到这颠倒黑白的告示,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带着颤音。
南秋虽然较为沉稳,此刻也是脸色铁青,他一把按住小唐的肩膀,示意他噤声,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自己紧握的双拳,指关节早已因极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却见韩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在那张通缉令上停留了数秒。
他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唯有眼底深处,仿佛有寒潭冻结。
随即,他没有任何言语,倏然转身,径直朝着与百晓楼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斑斓的灯火下拉得孤寂而决绝。
“君先生!”
南秋快步追上,试图安抚,“或许……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是百晓楼被人蒙蔽,或是……”
韩昀的脚步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有丝毫停顿,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困惑:
“南秋,你不必宽慰我。我只是在想,萧山先生生前所坚持的道路,他所笃信的那套理念……究竟是对,还是错?”
“肖先生怎么会错!”小唐梗着脖子,语气执拗而充满维护,“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是啊,”韩昀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飘散在风里,带着无尽的苦涩与自嘲。
“他不会错。可为什么,在他离开之后,他曾经凝聚起来的人,他寄予厚望的继承者们,几乎都选择了背离他最初的初衷?就连……就连他或许曾看好的我,如今不也在走着一条看似截然不同的路吗?如果他是对的,为什么事情……会一步步演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南秋沉默地跟在韩昀身侧,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萧先生深谋远虑,他经历过最黑暗的时期,宁愿选择韬光养晦,偏安一隅,也不愿让整个组织因激进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惜……后来接手的人,大多未曾亲历那段筚路蓝缕的岁月,总以为凭借强大的力量和强硬的手段,便能扫清一切障碍,实现目标……却不知,有些根基一旦动摇,重建远比破坏艰难百倍。”
韩昀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南秋,目光深邃如夜:
“好一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南秋,那我问你,若有朝一日,由你来执掌权柄,面对同样的局面,你可能保证自己不会变成今天你所批判的样子?”
南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他认真地思索了很长时间,最终颓然摇了摇头,坦诚道:
“我……我不知道。或许……也会吧。因为直到此刻,我也不敢断言,自己就能完全勘破那些看似虚幻的浮名与看似捷径的强权所带来的诱惑。”
“哈哈哈!”
三人几乎同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在寂静的街角回荡,却并无多少欢愉之意,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苍凉与无奈。
来到沧浪酒馆所在街区时,夜已深沉。
酒馆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迷离的光彩,隔着厚重的木门,也能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音乐与嘈杂人声。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水与某种香料混合的复杂气味。
小唐和南秋默契地对视一眼,迅速分散开来,隐入酒馆外围的阴影之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韩昀则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雕刻着奇异花纹的沉重木门。
一股混合着麦芽酒香、烟草味和人群热浪的气息扑面而来。
酒馆内部光线昏暗而暧昧,彩色的旋转灯球将光斑投在拥挤的舞池和错落的卡座上。
有人在舞池中随着爵士乐的节奏忘情扭动身体,宣泄着精力;
有人躲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一杯接一杯地独饮,试图浇灭心中的块垒;
更多的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声谈笑,交换着各自或真或假的消息。
韩昀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冷静而迅速地扫过全场,掠过一张张或兴奋、或麻木、或神秘的面孔,最终,落在了靠近舞台方向的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
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在那张空着的沙发上坐下。
一名穿着马甲、打着领结的侍者立刻上前,将一杯泛着泡沫的琥珀色啤酒放在他面前。
韩昀看也未看,直接开口道:“换掉。给我你们这里最烈的酒。”
侍者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多问,很快便换来一杯清澈如水、却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液体。
曾经的韩昀,对《星途》中这些无法真正刺激味蕾的虚拟食物和饮品嗤之以鼻,但此刻,他却觉得喉咙间那火烧般的灼热感,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仿佛能暂时麻痹纷乱的思绪。
就在他举杯欲饮的瞬间,舞台上的聚光灯骤然亮起,吸引了大部分客人的目光。
一个怀抱木吉他的年轻女歌手缓步走上台前,向台下微微鞠躬。当她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一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前奏流淌而出时,韩昀的酒杯瞬间僵在了半空。
这首旋律……是他大学时在迎新晚会上,抱着吉他自弹自唱过的曲子;
后来进入华研,在公司年会的舞台上,他也曾再次唱起它。
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歌词,都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虚拟世界的深夜酒馆中,再次听到这恍如隔世的旋律。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紧紧锁住舞台上的女歌手。
她微微侧身,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当歌曲进入高潮部分,她转过头来,目光望向台下观众时,韩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分明就是他记忆中苦苦寻觅了许久、却始终杳无音讯的那双眸子!
可是……这怎么可能?
现实世界里,她就像人间蒸发一般。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所有可能知道她去向的人都表示一无所知。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涌上韩昀的心头: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是怎么进入《星途》的?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几乎要立刻冲上台去,抓住她的手臂问个明白。
但最终,他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这股冲动,只是将杯中那灼烈的液体一饮而尽,任由那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压抑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阴影里,仿佛一个最普通的听众,聆听着台上之人唱着他曾为她唱过的歌,心境复杂难言。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消散,短暂的寂静后,酒馆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不少人高声呼喊着“安可!再来一首!”。
然而,在这片欢呼声中,却混杂着一些极其不和谐、充满恶意的叫嚣:
“臭女人,装什么清纯玉女?来这种地方卖唱,不就图个乐子吗?赶紧给爷唱个带劲的!”
“就是!穿得人模人样,扭扭捏捏的,给谁看呢?快点,唱个刺激的,爷有的是钱!”
起哄声和污言秽语从某个角落的卡座传来,伴随着一阵猥琐的哄笑。
女歌手站在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麦克风的手指微微颤抖,显得无助而窘迫。
韩昀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如同结冰的湖面。
他悄然发动了【超强感知】技能,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声音、气味、甚至空气中细微的能量波动都尽在掌握。
他精准地锁定了那几个出声调戏的玩家,将他们的样貌、衣着特征,甚至身上佩戴的徽记,都清晰地刻印在脑海深处。
就在女歌手不知所措,场面即将失控之际,一道身影敏捷地跃上了舞台。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的年轻男子,举止从容。
他先是拿起麦克风,面带微笑地说了几句圆场的话,巧妙地将起哄声压了下去,随即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女歌手的手腕,带着她向台下观众鞠躬致意,姿态亲昵而保护意味十足。
韩昀认出了那个西装青年——辛罗幽月,硬汉公会核心战队“暗夜小队”的成员,一名技术精湛的弓弩手。
在地下实验场并肩对抗变异体,在争夺库彻儿能量核心的混战中相互掩护,在圣堂之战时默契的远程支援……他对这个英俊而可靠的队友,原本抱有相当的好感。
然而,此刻,看着台上辛罗幽月紧紧握着女歌手的手,而女歌手并没有显露出抗拒或不适的神情时,韩昀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开来,发出一声细微而清晰的脆响。
一种混合着失落、苦涩、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
他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径直朝着后台的方向走去。
在通往后台的略显昏暗的走廊转角处,他看到了正在低声交谈的辛罗幽月和倾心海棠。
韩昀调整了一下呼吸,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唤出了那个名字:“辛罗兄。”
辛罗幽月闻声转过身,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疑惑,待看清是韩昀时,立刻转化为真诚的惊喜:“君兄弟?!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来游侠大陆的?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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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罗幽月热情地迎上前,拍了拍韩昀的肩膀,“暗哥和大春他们前几天接了个大任务,一起出城了,这会儿不在。这边现在就我一个人盯着场子,真是巧了!”
他热情地寒暄着,但很快便察觉到韩昀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完全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是越过了他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那位女歌手的脸上。
辛罗幽月的话语渐渐慢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侧身让出半个位置,语气依旧保持着礼貌,却多了一丝微妙的停顿和不易察觉的苦涩:
“君兄弟,来得正好,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倾心海棠’,是……是我的好朋友。”
他的介绍带着明显的犹豫,目光在韩昀和倾心海棠之间游移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位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女歌手“倾心海棠”,在怔怔地凝视了韩昀几秒钟后,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于决堤。
她猛地向前几步,不顾一切地扑进了韩昀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肩膀微微抽动起来。
辛罗幽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失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走廊尽头窗户透进的冰冷月光,将他独自离开的背影拉得细长而孤寂,渐渐融入了酒馆外部更加深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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