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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海晏清(二)
    乾隆十九年1月。

    “下雪了,娘娘要不要吃暖锅子?”酥酥笑着进殿问道。

    海晏清放下缝了一半的厚马甲,抬头看向窗外:“也好,正好喊永琪一块来用,让御膳房准备去吧。”

    “好嘞!”酥酥又欢快地跑了出去。

    海晏清则继续为永琪缝制马甲。

    做着做着,便出了神。

    永琪其实是个好孩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不是很亲近自己。

    就好像她们母子之间隔着一座永远也翻不过去的高峰。

    不论海晏清怎么努力,对他再关怀,他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不像儿子,倒像亲戚。

    “嘶——”

    一晃神的功夫,银针刺破手指,鲜血滴在布料上。

    海晏清长叹一声。

    这怎么能给永琪穿呢?马上就要过年了,穿这个可不吉利。

    “熬夜再做一个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让永琪穿这件。

    母亲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海晏清也不例外。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有永琪。

    最开始自己只是不想那么孤独,想有个孩子逗着玩。时间久了,也就生出些真心来。

    不过海晏清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母女情、父女情,看永琪那样客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永琪那样优秀,应该去做太子的。

    做太子给自己争光、给海晏清争光、给家族争光。

    海晏清也憋着一股气,想让自己的父亲看看,自己即便没有他的支持,也可以养出一个太子儿子。

    “娘娘!”

    正想着,酥酥又急匆匆跑进来:“草原的消息。”

    “怎么了?”海晏清将马甲叠起来,小心放进柜子里。

    这个花色好看,之后可以照着做一个。

    “是小格格。二格格嫁给杜尔伯特部老旗主的长子,之前难产去世,小格格就被....被嫁去做了填房。”酥酥小心翼翼道。

    海晏清闻言却畅快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以前以为两个妹妹得宠,想必会有更好的出路。

    可没想到,大家都是一样的。

    甚至两个妹妹还不如她。

    “原来都是一样的。”海晏清流着泪,自嘲地笑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自己已经是三姐妹里过得最好的了。

    身为四妃之一,养着聪慧优秀的五阿哥。可在这深宫之中,对着日复一日孤寂的月亮还是会痛苦、会难过。

    那两个妹妹嫁给大自己二三十岁的男人,岂不是比她更难熬?

    “世道不公。”

    她突然就有了些怨恨。

    怨恨弘历、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那些掌握了权势的老男人。

    永琪一进门,就见海晏清站在院子里,雪在她肩头厚厚积了一层。

    他连忙上前为海晏清拍去肩上的雪:“额娘这是做什么?小心冻坏了身子。”

    海晏清看着永琪与弘历有几分相似的脸,更没由来地生气:“额娘?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额娘吗?”

    这么久,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她承认。

    她对永琪的爱是复杂的。

    有利用、有不甘、有怨恨。

    但在这些之下,自己的真心就不值一提吗?

    永琪微微愣住。

    他不明白愉额娘今日是怎么了,但他还是小心安慰:“额娘自然是额娘。”

    “你还是这样小心翼翼。”海晏清听了之后,语气更冷:“我是你额娘,不是别的什么人。”

    “是,儿子知道。”永琪低头认错,他有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海晏清相处,只得岔开话题:“外头冷,额娘先进去吧。”

    海晏清冷冷瞪他一眼,拂开永琪的手,自顾自大步进去。

    永琪无奈地轻叹一声,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小兔子挂饰。

    而这一幕,又被想回头喊永琪进来的海晏清看见。

    珂里叶特·海兰,你真是死了也不安分。

    她一脸不悦地坐下,永琪进来坐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开始将今日尚书房发生的事情。

    海晏清面无表情地听着,忽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怨恨我,怨恨我不是你的额娘。”

    “额娘.......”永琪蹙了眉头,就算是性格再好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于永琪来说有些无理取闹的质问:“您今日是怎么了?”

    “我很好。倒是你,这么些年来对我一直客气冷淡,我真的想不通,我身为你的额娘,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海晏清看着宫人们上着菜,一边有些冷硬地质问永琪。

    永琪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悦,可不论他怎么压,都会想起永琮的那句:

    “五哥,你知道,那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海贵人和娴妃一对的香囊吗?”

    “额娘,你知道,那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我额娘和娴嫔一对的香囊吗?”

    他终于没忍住,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海晏清轻笑一声:“这句话你憋了很久吧,你觉得是谁?还是说,你就是想怀疑我?”

    “怎么会。”永琪垂眸:“儿子就是想知道真相。”

    热锅子被端上来,酥酥状若无意道:“燕窝丸子烧兔热锅,娘娘、阿哥请慢用。”

    永琪顿时就冷了神色,他从来都不吃兔子愉额娘是知道的。

    海晏清根本就不在乎永琪吃不吃,她自顾自夹了块兔肉吃起来。

    一时间,气氛沉重无比。

    永琪深呼吸几次,努力劝自己不要在意。

    但他的思绪还是无比纷乱。

    愉额娘究竟当自己是什么呢?一个工具?还是一个儿子?

    “秋天皇上要带你们秋狩。”

    猛地,海晏清开了口,只是声音平静了下来:“你要拔得头筹,把所有阿哥都踩在脚下。”

    永琪看着海晏清,良久才默默应声:

    “是,额娘。”

    只是当时的二人,谁都没想到一次普通的秋狩,却让海晏清哑了嗓子。

    “啪——”

    酥酥进殿的时候,就见海晏清又砸着瓷瓶,她连忙上前阻拦:“娘娘!娘娘小心手啊!”

    海晏清红着眼睛流着泪,一把将酥酥甩开。

    没用的东西!

    都是没用的东西!

    她哑了,再也不能说话了。

    在这个本就孤寂到可怕的宫里,不能说话就是更绝望的痛苦和折磨。

    永琪不和自己亲近,自己自从和皇后翻了脸,宫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瞧着富察氏那个贱人的脸色疏远自己。

    而且,自己的嗓子真的和贱人没有一丝丝关系吗?

    她怎么能甘心?怎么会甘心?

    她要让富察氏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永琀已经废了,那就剩一个永琮,永琮一旦死了,富察氏必定伤心欲绝!

    凭什么只有自己受这苦?

    富察氏也得受!

    可永琪知道了她的打算,却再一次蹙起了眉头:“额娘,这和皇额娘与永琮有什么关系?”

    海晏清真是恨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有没有关系,不都得把永琮除掉?!

    她不愿承认自己早就在深宫中活成了一个扭曲的怪物,海晏清努力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的解释。

    “额娘.....”永琪却依旧不赞同。

    显而易见的,两人的心不在一处,自然是什么都做不成。

    海晏清心中满是恨意。

    为什么永琪不听自己的话?

    为什么他要这么地懦弱?

    为什么她无微不至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直都不和她交心?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绝望地倒在床上哭嚎。

    海晏清一直都怨恨一切,如今——更恨永琪。

    既然永琪不愿认自己,那大家就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