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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章 杀手营在的江南疯狂刺杀
    深夜,万籁俱寂。

    长安城沉入酣眠,唯有巍峨宫墙之内,御书房一隅灯火倔强地亮着,像一头疲惫却不肯合眼的巨兽。

    清冷的月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格子影,与室内摇曳的烛光纠缠,更添几分孤寂与压抑。

    紫铜兽炉中,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无声燃烧,丝丝缕缕的烟雾袅娜升腾,试图驱散空气中那沉甸甸、几乎凝结成实质的凝重。然而,这昂贵的暖香,终究压不过堆积如山的奏章散发出的墨味、朱砂味,以及弥漫在帝王心头的焦虑与疲惫。

    裴徽埋首于案牍之中。

    明黄的奏章堆积如山,仿佛要将这位年轻的帝王彻底淹没。

    他手中的朱砂御笔,时而如疾风骤雨,留下凌厉如刀的批注;时而又似重逾千斤,缓缓拖曳出沉郁的墨痕。

    烛火跳跃,将他紧锁的眉头映照得如同刀刻,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在跳跃的光影下无所遁形。

    每一次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夜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吱呀——”

    一声极轻、却在这寂静中如同惊雷般的木轴摩擦声响起。

    御书房那扇厚重、雕刻着蟠龙祥云图案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身影,如同夜色中诞生的幽影,毫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落地无声,衣袂不惊尘埃。

    来人是皇太后杨玉瑶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掌事女官倪丫丫。

    两年多的时间,已将她那份青涩彻底洗去。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御书房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稳稳落在伏案的帝王身上。

    那眼神深处,除了应有的恭敬,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如岩浆般滚烫的爱慕。

    她的步伐轻得如同狸猫踏雪,每一步都踏在光影的交界处,显示出在宫廷这潭深水中淬炼出的深厚功底。

    她手中捧着一个描金绘凤、工艺极尽奢华的紫檀木食盒,步履沉稳而恭敬地行至御案前丈许之地,盈盈下拜。

    “陛下万安。”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裴徽耳中。

    抬起头时,那目光中的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又被她强行压抑在恭顺的面具之下。

    “夜深了,太后娘娘忧心陛下龙体,恐陛下操劳过甚,夜寒伤身,特命老奴送来一盅以百年老参为主料,辅以上等黄芪、当归,文火慢熬足三个时辰的参汤,给陛下补补元气,提提精神。”

    她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一角空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

    裴徽从奏章的海洋里抬起头,放下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朱笔。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试图驱散眉宇间的阴霾:“有劳丫丫了。更深露重,还让你跑这一趟。替朕谢过母后挂念,朕……知道了。”

    倪丫丫并未如常告退。

    她反而微微前倾了身子,将声音压得更低,那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太后娘娘……还特意叮嘱奴婢,务必转告陛下……”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千钧重担,“国事虽重,然……绵延皇嗣,亦是社稷之本,江山之重。”

    “陛下春秋鼎盛,正当其时。”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裴徽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望陛下……千万保重龙体根本,莫要太过操劳,耗损了本源。闲暇时,还请……多去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宫中……走动走动,以慰圣心,亦安……后宫之望。”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枚淬了寒冰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向裴徽心中那最隐秘、也最沉重的软肋。

    绵延皇嗣……社稷之本……江山之重……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冰冷的玄铁枷锁,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套在裴徽的脖颈上,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登基已近半年,大婚也一年多了。

    后宫之中,仅有皇后李腾空、贵妃许九娘两位绝代佳人。

    皇后李腾空清冷如月,气质高华;

    贵妃热情似火,明艳照人。

    裴徽自问对她们并无偏颇,椒房专宠,雨露均沾。

    可期盼中的龙嗣,却如同镜花水月,杳无音信。

    这份“无果”,早已化作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光闪闪,随时可能落下。

    更是成了皇太后杨玉瑶和小姨杨玉环心头日夜煎熬、挥之不去的心病。

    而这如山般的压力,更是一刻不停地压在皇后和贵妃那看似尊贵、实则单薄脆弱的肩膀上。

    裴徽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上次太医院院正请平安脉的场景。

    那位须发皆白、在宫中侍奉了三代帝王的老太医,手指搭在他腕间,凝神细察了许久,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眼神闪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躬身回禀:“陛下龙体……康健大体无碍,只是……略有劳乏虚亏之象,心神耗损过甚,需……静心调养,戒急戒躁,固本培元方为上策。”

    那吞吞吐吐、讳莫如深的神情,裴徽看得分明——问题的症结,恐怕就出在自己这具穿越而来的身体上!

    是灵魂与这具帝王躯壳尚未完全契合?

    还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法则,在血脉深处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排斥?

    抑或是那场改变命运的穿越本身,带来了不为人知的损伤?

    裴徽无从得知,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实就是:无论他如何在李腾空的幽兰雅室或许九娘的灼热怀抱中“辛勤耕耘”,最终都只是徒劳无功,颗粒无收!

    这份生理上的“无能”,在这个视子嗣为王朝根基、血脉延续为天道的时代,是比任何政敌的明枪暗箭、边关的烽火狼烟更致命、更难以启齿的软肋。

    一旦泄露,顷刻间便是江山动荡,人心离散!

    想到两位性格迥异却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妃子,裴徽的心头更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一齐涌上喉头。

    皇后李腾空,道门仙子出身,气质清冷如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的空谷幽兰。

    平日里,她总是持重端方,不苟言笑,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她心湖中激起涟漪。

    然而,在关乎子嗣的椒房之事上,她却展现出了近乎悲壮的主动。

    每一次红烛高照,罗帐低垂,她的身体都绷得如同拉满的硬弓,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献祭感。

    她的迎合并非情欲的沉沦,更像是在履行一项神圣而沉重的使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

    她的指尖会冰凉,呼吸会紊乱,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仿佛要将自己化作最肥沃、最虔诚的土地,只求能孕育出承载帝国未来的龙种。

    事后,她总是默默起身,披上素净的道袍,独自一人走向寝宫深处那座小小的、香烟缭绕的道观。

    檀香的气息浓烈而持久,她跪在蒲团上,闭目祷告良久,背影单薄而寂寥。

    每一次月信如期而至,裴徽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芒,那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的倔强与绝望,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诉都更让他心如刀绞,愧疚难当。

    而贵妃许九娘,这位将天工楼打理得蒸蒸日上、手腕精明的商界奇女子,则将那份果决、热情与精明,毫无保留地用在了床笫之间。

    她大胆、热烈,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百般花样,极尽妍态,目的明确而直接——“留种”。每一次缠绵,她都如同在打一场志在必得的商战,投入全部的热情与智慧。

    她会热情如火地引导,会大胆地尝试各种据说能“助孕”的秘法姿势,事后,她香汗淋漓地伏在裴徽胸口,指尖无意识地在古铜色的肌肤上画着圈,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却也藏不住那份焦灼的期盼:“陛下……”

    她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那里面闪烁着与李腾空截然不同的光芒——是对结果的执着追求,一种近乎商战般的算计和志在必得,“臣妾今日听天工楼的管事说,江南新进贡了一批顶级的血燕窝,乃是采自悬崖绝壁金丝燕呕心沥血所筑,滋补气血、滋养龙精的圣品!臣妾明日就传信,让他们动用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来!您每日晨起都要用些才好,龙体康泰才是……才是万事的根本。”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裴徽的胸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两位长辈的关切更是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接一波,不断冲击着裴徽已然脆弱的心防。

    皇太后杨玉瑶,这位漂亮娘亲,每次将他召至后宫,眼神里都盛满了慈爱和深切的忧虑,那忧虑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泪水。

    “徽儿,”她亲手将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药递到他面前,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太医开的方子,要按时喝,一滴都不许剩。母后知道你勤政,可你也别太累着自己。这江山是重,可身子骨才是真正的本钱!多歇息,养精蓄锐……那才是根本,是顶顶要紧的事。”

    那“根本”二字,她咬得格外重,饱含着一位母亲对儿子健康最深切的挂念,以及对帝国未来最沉重的担忧。

    裴徽每次饮下那苦涩的药汁,都感觉像是在吞咽自己的无奈与绝望。

    小姨杨玉环,风华绝代依旧,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

    她更擅长在赏花品茗、闲话家常的轻松氛围中,将那份期盼不着痕迹地渗透进来。

    纤纤玉指拈起一枚精致的荷花酥,轻启朱唇,咬下一小口,随即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眼波流转间带着无尽的怅惘:“看着小仙和九娘,都是顶顶好的姑娘,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又都这般倾心于你。”

    “若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这偌大的、空落落的宫里头,也能多些稚子的欢笑嬉闹之声,姐姐和我……也能尝尝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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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话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探询意味地落在裴徽脸上,那期盼如同实质的丝线,一圈圈缠绕,沉甸甸地压在裴徽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然而,最直接、最无法回避、也最让裴徽怒火中烧的压力,却来自前朝。

    内阁的几位老成持重的宰相,眼神日益深沉,奏对时言辞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一些急于博取直谏之名的年轻御史,更是按捺不住,一道道奏疏如同冬日里的雪片般飞来。

    言辞虽极尽文雅,拐弯抹角,引经据典,但其核心却尖锐无比,字字诛心:

    “臣闻《易》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 国赖长君,更赖储嗣。储君之位久悬,则国本动摇,人心浮动,社稷危如累卵。陛下承天命,继大统,当以江山永固为念……”

    “陛下春秋鼎盛,龙精虎猛,正当广纳淑女以充掖庭,开枝散叶,衍育龙嗣,方是固我社稷万年之基,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前朝选秀旧例犹在,请陛下垂恩,允礼部操办,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裴徽每每看到这些奏疏,都觉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将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窥探宫闱秘事的腐儒拖出去杖责!

    他以朱砂御笔,饱蘸怒气,在奏疏上狠狠批下:“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黎民困苦未苏,当以民生疾苦为要!选秀之举,劳民伤财,徒耗国力,易启奢靡之风,着毋庸议!再有妄言者,严惩不贷!”将其强硬地压了下去。

    但这雷霆手段只能堵住一时之口。

    朝堂上下的窃窃私语、勋贵宗亲们探询的目光、地方大员贺表中隐晦的问候,如同无数嗡嗡作响的蚊蝇,时刻萦绕在他耳边,让他不得片刻安宁。

    这子嗣之忧,如同一张无形而巨大、坚韧无比的罗网,将他这位九五之尊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即使在李腾空清冷的幽香或许九娘热情似火的怀抱里,那份沉重的压力也如影随形,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难以真正放松,享受片刻纯粹的温存与欢愉。

    而前些天在皇后凤仪宫发生的那场惊世骇俗、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移花接木”事件,更是如同在已经暗流汹涌的后宫深潭里,投入了一块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巨石,彻底搅浑了这潭水,掀起了滔天巨浪,至今余波未平。

    裴徽至今回想起那晚的每一个细节,仍觉心绪激荡难平,恍如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却又带着刻骨的荒唐、刺痛与难以言喻的悸动。

    那晚,皇后李腾空破天荒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精致的小菜,只邀他一人前往凤仪宫用膳。这本就透着不寻常。

    凤仪宫内,烛火通明,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空气中除了熟悉的清冷檀香,似乎还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甜腻花香。

    案上珍馐罗列,玉盘珍羞,美酒在夜光杯中荡漾着琥珀色的光芒。

    李腾空亲自为他布菜斟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努力挤出来的温柔笑意,那笑容僵硬地挂在嘴角,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绝望。

    酒过三巡,气氛微醺。

    裴徽正觉这温馨背后隐藏着巨大不安时,李腾空忽然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稍坐,臣妾……去取一件物事,一件陛下定会……喜欢的物事。”

    说罢,她深深地看了裴徽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秋的寒潭,然后便离席而去,步履匆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裴徽独自坐在空旷华丽却冰冷的大殿中,嗅着空气中那缕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的甜腻异香,心中那不安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心脏。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显得格外煎熬,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殿角的鎏金漏壶,水滴声清晰得如同擂鼓。

    终于,内殿通往寝宫的珠帘发出一阵清脆急促的碰撞声。

    李腾空回来了。

    但并非独自一人。

    她的身边,紧紧跟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

    当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裴徽愣了一下,手中的夜光杯猛地一晃,杯中琼浆泼洒出来,染红了明黄的龙袍下摆!

    那女子眉眼间与李腾空有三四分相似!

    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秀鼻。

    但气质神态却截然不同,如同光与影的两面。

    李腾空是空谷幽兰,清冷自持,不染尘埃;而这女子,却像一朵盛放在暗夜里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曼陀罗,娇媚妖娆到了骨子里。

    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顾盼生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仿佛在无声地撩拨心弦。

    正是李腾空的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李筱筱!

    裴徽心中警铃大作!他瞬间明白了那甜腻异香的来源,也明白了李腾空眼中那绝望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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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腾空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拖着一块沉重的枷锁。两人行至御座前。

    李腾空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里交织着绝望、恳求、屈辱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猛地松开李筱筱的手,“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声音带着强压的悲戚,如同濒死的杜鹃泣血:

    “陛下!”她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抬头时,眼中已蓄满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砸在光洁的地面上,碎裂开来。

    “臣妾……无能!侍奉陛下一年有余,承蒙雨露恩泽,却迟迟未能……未能为陛下诞育龙嗣,上愧对陛下隆恩浩荡,下愧对李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更……更无颜面对太后娘娘与小姨的殷切期盼!臣妾……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其罪!”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将身旁同样跪着、却一直用火热大胆目光直视裴徽的李筱筱往前狠狠一推!

    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李筱筱娇呼一声,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前倾倒,竟顺势就软软地、精准无比地依偎到了裴徽的腿边!

    一股浓烈而甜腻、充满侵略性的异香瞬间取代了清冷的檀香,如同实质般将裴徽包裹、侵袭。

    那香气带着迷醉的暖意,直冲脑门。

    “筱筱!”李腾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仿佛灵魂都被这一声呼喊割裂了!“她……亦是李家血脉,是臣妾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她性情温顺,姿容……尚可,”说到“尚可”时,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无尽的苦涩,“对陛下……更是仰慕已久,情深意重,一片痴心天地可鉴!臣妾……臣妾今日斗胆,恳请陛下!”

    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听得人心惊肉跳。

    “纳筱筱入宫!代臣妾……为陛下绵延子嗣!臣妾愿……愿与姐姐共侍陛下,效仿上古贤后娥皇女英,永结同心,绝无妒忌!只求……只求陛下能得偿所愿,江山有继,社稷永安!”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一种血泪交迸的、彻底放弃尊严的绝望。

    这突如其来的、荒诞至极的“姐妹情深,共侍君王”戏码,如同一道裹挟着毁灭之力的九天神雷,狠狠劈在裴徽头顶!

    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轰然冲上头顶!

    看着李腾空苍白如纸、泪流满面、妆容尽毁的脸,那强装的镇定下是支离破碎的尊严和灵魂;

    再看看依偎在自己腿边、仰着那张酷似爱妻却充满野性、诱惑与毫不掩饰欲望的脸庞的李筱筱——她眼中哪有半分“温顺”?

    只有赤裸裸的野心、志在必得的得意,以及一种近乎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兴奋光芒!

    李筱筱仿佛没骨头般,整个身子如同水蛇般扭动着,几乎要贴到裴徽身上,呵气如兰,带着酒气和那股甜腻的异香,声音又软又媚,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能勾魂摄魄的钩子:“陛下……筱筱对陛下之心,日月可昭!姐姐待我恩重如山,筱筱愿倾尽此生所有,尽心竭力服侍陛下,为陛下……分忧解难……”

    她刻意加重了“分忧解难”四个字,含义不言而喻。

    说话间,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已大胆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抚上裴徽的胸膛,隔着被酒液浸湿的龙袍,传递着灼人的热度,指尖若有似无地画着圈。另一只手,则悄然向下探去……

    裴徽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冰寒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理智的堤防在汹涌的情绪冲击下摇摇欲坠!

    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如此主动投怀送抱、风情万种的尤物时,那源自本能、无法抑制的悸动与血脉贲张!

    理智的高墙在复杂汹涌的情绪洪流冲击下,轰然崩塌!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意义不明的闷哼,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如不见底的寒潭,欲望与挣扎在其中激烈交锋。

    几乎是半推半就地,他身体僵硬着,却又被李筱筱柔弱无骨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牵引着,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地走向凤仪宫内殿深处——那张象征着皇后无上尊荣的、铺着明黄龙凤呈祥锦被的凤榻!

    李腾空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此生唯一的挚爱被妹妹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引向内室,听着珠帘碰撞发出的清脆而刺耳的响声,如同自己心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

    她死死咬住早已鲜血淋漓的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崩溃尖叫。

    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又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踉跄着、几乎是爬行着挪到沉重的殿门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手,无声地屏退了所有闻声赶来、惊疑不定的宫人。

    然后,她背靠着冰冷刺骨、雕刻着凤凰图案的殿门,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屈起的膝盖,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华贵却冰冷的凤袍前襟。

    殿内,隐隐约约传来属于妹妹李筱筱那陌生、放浪而充满征服快感的娇吟喘息,以及男子压抑的低吼……这些声音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朵,刺穿她的耳膜,最终深深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反复搅动。每一次声响,都让她浑身痉挛般颤抖。

    那一夜,象征皇后尊荣的凤仪宫内,春色无边,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背叛与毁灭的气息。

    如今,“媚妃”李筱筱的册封典礼已过,她正式入驻了离凤仪宫不远的“揽月阁”。

    太后与小姨惊愕之余,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处家徽儿多一个妃子,多一些机会诞生龙子。

    ……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御书房内,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边关军粮告急的奏章,裴徽烦躁地将朱笔掷于案上,墨点飞溅,污了明黄的锦缎。

    连日来的天灾人祸、朝堂倾轧,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心头,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案头堆积的奏折如同狰狞的獠牙,嘲笑着他的疲惫。

    他猛地起身,明黄的龙袍在烛火下掠过一道沉重的光影,信步而出,漫无目的。

    脚步似有指引,不知不觉,竟行至了那灯火辉煌、与宫中肃穆格格不入的所在——揽月阁。

    尚未踏入门槛,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暖香便霸道地扑袭而来。

    这香气绝非宫廷常见的清雅,它甜腻得发齁,带着浓郁的麝香、没药和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熟透异果发酵后的气息,充满了侵略性与挑逗性,瞬间淹没了裴徽的嗅觉,将他从御书房的墨香、凤仪宫清冷的檀香、乃至贵妃宫里那雅致的茶香记忆中彻底剥离。

    这香气像一条无形的、带着粘液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血液流速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殿门大敞,内里亮如白昼,与外界的夜色形成刺目对比。裴徽脚步微顿,目光所及,饶是见惯了皇家富贵的帝王,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揽月阁,名副其实的“揽尽浮华”。

    金丝楠木的梁柱粗壮奢华,上面盘踞着描金绘彩的龙凤,龙眼凤睛竟是用拇指大小的红蓝宝石镶嵌,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脚下是厚如绒毯的大红波斯地毯,金线织就的繁复花纹延伸向深处,踩上去绵软无声,仿佛踏在云端。

    博古架上并非古玩字画,而是堆满了金光灿灿的镂空金球、镶嵌七彩琉璃的玉山子、硕大的珊瑚树,俗艳得令人咋舌。

    墙上悬挂的并非山水墨韵,而是色彩浓烈到几乎滴落的西域挂毯,图案是丰腴的飞天与骑象的神只,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层层叠叠的纱幔,是极尽张扬的玫红与刺目的金交织,无风自动,光影迷离。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暴发户式的、赤裸裸的炫耀和一种近乎于兽性的、灼人的热度,与凤仪宫那“月映寒潭”般的清雅素净、含蓄内敛形成了冰与火的极端对立,刺眼得让裴徽心头那点烦闷瞬间被点燃,化作一种更复杂的躁动。

    “陛下——!”

    一声呼唤,如同淬了蜜糖的莺啼,带着能融化骨髓的惊喜与娇媚,瞬间穿透了殿内靡靡的丝竹背景音(若有若无的西域胡琴声适时响起)。

    只见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被点燃的烈焰,裹挟着那股甜腻的异香,从层层纱幔后飞扑而出,快得只留下一抹灼目的残影。

    正是新晋的媚妃李筱筱。

    她今日显然卯足了劲。一身正红色妃位宫装,却被她改得面目全非。

    领口开得极低,几乎坠至胸线,露出大片欺霜赛雪的肌肤,那深邃诱人的沟壑在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勾魂摄魄。

    裙裾并非传统的曳地长幅,而是大胆地做成了高开叉,从大腿根部斜斜裁开,行走间,一条裹着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肉色丝袜的修长玉腿,毫无顾忌地若隐若现,每一次摆动都带着致命的诱惑,引人无限遐想。

    妆容更是精心雕琢的武器:眼线用特制的黛石拉得又长又挑,眼尾贴着细碎的金箔,随着她眼波流转,金光潋滟,媚态横生;唇瓣涂着最鲜艳饱满的胭脂,如同熟透的、亟待采撷的樱桃,水光盈盈。

    满头珠翠,金步摇、红宝石珠花、点翠簪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几乎晃花了人眼。整个人如同精心打磨的武器,散发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毫不掩饰的、要将人焚烧殆尽的性感魅力。

    她像一阵裹挟着烈焰的香风,精准地扑进裴徽怀里。双臂如水蛇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缠上他的脖颈。

    温热、柔软、充满弹性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他,隔着龙袍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

    她仰起那张酷似皇后、却被妖媚妆容点染得风情万种的脸,呵气如兰,带着那浓郁的异香,气息喷在他的颈侧和耳廓:“陛下终于来看臣妾了!臣妾等得心都焦了,想您想得……这里……”

    她拉着裴徽宽大的手掌,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饱满胸脯上,声音又酥又媚,“……都疼了……”

    裴徽身体猛地一僵,一股熟悉的燥热感如同野火燎原,不受控制地从下腹升腾,瞬间席卷全身。

    李筱筱的热情大胆,像最烈的酒,总能轻易点燃他作为雄性的、最原始的本能。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揽住了她那纤细却充满惊人弹性和力量的腰肢。

    入手处,丝滑的衣料下是紧实的肌理,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身体的青春与活力。

    她顺势拉住裴徽的手,引着他走向主位那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奢华座椅。

    她自己则像没了骨头的美人蛇,半倚半坐在裴徽的腿边,将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枕在裴徽的膝上,用脸颊轻轻蹭着他龙袍的下摆,娇声道:“陛下批阅奏章累了吧?瞧瞧这眉头皱的,臣妾心疼死了。”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点在裴徽微蹙的眉间,“臣妾新学了一支极好的胡旋舞,是花重金请了西域最顶尖的舞娘教的,跳给您解解乏可好?保管比那些教坊司木头人似的舞姬强上百倍千倍!让陛下看看臣妾的用心……”

    她一边说着,指尖如同羽毛般,若有若无地、带着挑逗的意味,轻划着裴徽的膝盖内侧,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邀宠与炫耀,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急于向唯一的观众展示自己最美最耀眼的羽毛。

    就在她作势要起身,腰肢款摆,准备去更换更暴露的舞衣的刹那——

    殿外,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由掌事太监尖利而突兀地高声通报出来:

    “皇后娘娘驾到——!”

    如同滚烫的沸油中猛地倾入一盆冰水!殿内那精心营造的、旖旎暧昧到几乎粘稠的气氛,瞬间凝固、炸裂!

    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丝竹声戛然而止。宫女太监们慌忙跪倒,屏息垂首。

    李筱筱脸上的媚笑僵在嘴角,瞬间转为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愠怒。

    裴徽揽在她腰间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李腾空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凤袍,只在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简约的凤纹,如同月光下的寒霜。

    乌发一丝不苟地绾成最端庄的朝云近香髻,除了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凤簪,再无多余饰物。

    通身素净,与揽月阁这浓墨重彩、金碧辉煌的“修罗场”格格不入,像一块寒冰投入了熔炉。

    她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离,唯有一双眸子,深得如同寒潭。

    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极紧。

    当她踏入殿门,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刃,第一时间便扫射过依偎在皇帝腿边、衣衫不整的妹妹,扫过她身上那身刺目张扬、近乎放荡、僭越了妃位本分的正红宫装!

    李腾空的眼神骤然一缩,瞳孔深处仿佛被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入,一抹深切的、几乎要撕裂心肺的痛楚和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意在她眼底轰然炸开!

    她宽大袍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那痛楚是如此尖锐,让她眼前都黑了一瞬。

    但皇后的尊严和多年的修道,让她在下一个瞬间强行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只剩下深潭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摧毁一切的暗涌。

    她身后跟着的心腹宫女青鸾,脸色同样凝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锦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臣妾参见陛下。”李腾空走到殿中,对着裴徽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标准到刻板的宫礼,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沉重的枷锁感。

    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冰封千年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涟漪。

    李筱筱这才慢悠悠地、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慵懒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傲慢,从裴徽腿边起身。

    她甚至没有完全站直,只是敷衍地屈了屈膝,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甜腻:“臣妾李筱筱,见过皇后娘娘。”

    她特意加重了自己的名字“李筱筱”,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挑衅,宣告着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姐姐的影子,而是独立的、得宠的媚妃娘娘。

    李腾空的目光锐利如万年玄冰凝成的刀锋,再次落在李筱筱那身过分暴露、挑战宫规底线的宫装上。

    殿内静得可怕,连烛火跳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冰雹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重重砸在裴徽的心上:“姐姐今日……好兴致。”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只是这身宫装,领口过低,有失体统;裙裾开叉逾制,不成体统;色泽也过于艳丽跳脱,非妃嫔日常所宜。与宫中崇尚的素雅庄重之仪,”

    她的目光扫过揽月阁满室的金碧辉煌,最终回到李筱筱脸上,语气如同寒冬屋檐下悬垂的锋利冰凌,“相去甚远,可谓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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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继续道:“姐奶初入宫闱,许多规矩尚不熟稔,情有可原。然,既已位列妃位,更需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时时自省,以宫廷法度为圭臬!莫要因一时忘形而行差踏错,惹来六宫非议,徒增陛下烦忧,更……辱没家门清誉!”

    这番话,字字句句,如同浸了盐水的鞭子,带着凛冽的寒风,狠狠抽打在李筱筱张扬的气焰和她赖以炫耀的“恩宠”上。

    最后那句“辱没家门清誉”,更是直指要害!

    李筱筱脸色瞬间由得意涨成猪肝般的紫红,如同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狠狠扇了一耳光,眼中羞愤交加,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猛地看向裴徽,带着求救和控诉。

    但看到裴徽只是微微蹙眉,眼神复杂地看着皇后,并未立刻出言训斥或维护自己,她胆气一壮,那羞愤迅速转化为更强烈的攻击欲。

    她迅速堆起那甜得发腻、假得刺眼的笑容,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的娇憨和尖锐的挑衅:“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记下了。”

    她微微侧身,仿佛不经意地再次展露自己傲人的曲线,眼波流转,黏腻地看向裴徽,故意将声音放得又软又嗲,“只是……陛下他喜欢臣妾这样穿呢!陛下亲口对臣妾说,看着喜庆,有活力,让人心里头暖和!像冬天里的火炉子,暖烘烘的,看着就开心!”

    她将“陛下喜欢”四个字咬得极重,如同胜利的号角,响彻殿堂,“姐姐素日里穿得……嗯,自然是端庄大方,母仪天下,”她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的毒针,“可陛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偶尔也想换换口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松快松快心神,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姐姐您说是不是?”

    她歪着头,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得意和嘲讽,仿佛在说:看,陛下喜欢的是我这样的,你那种清汤寡水,过时了!

    李腾空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个得意忘形的姐姐,仿佛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她转向裴徽,神色平静的说道:“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行压抑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示意青鸾上前。

    青鸾连忙捧着锦盒走到皇帝面前,恭敬地打开盒盖。

    “妾身知陛下勤于政务,夙夜匪懈,尤爱惜文墨,追求笔精墨妙之境。”

    盒内,一方墨锭静静躺在明黄的丝绒上。

    其色如深潭古玉,沉静内敛;形制古朴厚重,线条流畅,边缘处因年代久远已磨出温润的包浆。墨锭正面阴刻着三个古篆小字:“玄玉光”。

    旁边是一支笔管温润如玉、色泽微黄的毛笔,笔锋雪白,根根挺立,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银芒。

    一股清冽、悠远、带着松木焚烧后特有焦香的墨韵,缓缓散发出来,瞬间冲淡了殿内那甜腻的异香,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清明。

    “这是妾身托家中旧部,费尽周折,历时数月,多方打探,才从陇右道一处几近荒废的古寺藏经阁中寻得。”李腾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微颤,仿佛这轻描淡写的“费尽周折”背后,是无数不眠的夜晚和殚精竭虑的筹谋。

    “乃是前朝制墨圣手‘松烟道人’晚年封炉之作,名曰‘玄玉光’。取百年古松之心烟,辅以珍稀药材、玉屑金粉,千锤百炼而成。据说研磨时墨香清冽如泉,落纸如漆,光可鉴人,历百年而弥新,虫蠹不侵。”她的目光落在墨锭上,带着一丝珍视,仿佛在看着一件寄托了厚重情感的信物。

    “另配有一支笔,”她转向那支笔,“笔管取自昆仑雪山深处百年寒玉竹,温润养手;毫尖取自极北苦寒之地灵狐尾尖最柔韧劲健的三分雪毫。书写时笔锋聚而不散,柔中带刚,运转如意。”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裴徽,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是竭力掩饰却依然泄露的一丝恳切和期盼,“妾身想着,或可助陛下一二,于案牍劳形之际,稍得笔墨之趣,略解烦忧。特……献于陛下。”

    裴徽看着李腾空强自镇定的脸,看着她苍白面容下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受伤与倔强,再看看锦盒中这份明显耗费了无数心力、价值连城却又清雅脱俗的礼物,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愧疚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他确实默许甚至纵容了李筱筱的放肆;怜惜如同潮水拍打心岸——他何尝不知皇后的委屈与艰难?但更多的,是面对这复杂局面、两个女人针锋相对的烦躁!这份“用心良苦”的礼物,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让他坐立难安。

    他点了点头,喉头有些发紧,语气刻意放得温和了些,甚至带上了几分久违的称呼:“小仙有心了。”

    他伸出手,并非去接那沉甸甸的锦盒,而是顺势将李腾空也拉到自己身侧坐下。

    手臂一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这位正宫皇后也拥入了怀中。

    李腾空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投入滚油!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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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一贯的清冷性子使然,更是此刻屈辱感的本能反抗。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充满了另一个女人气息的怀抱,这怀抱此刻对她而言如同针毡!

    然而,目光触及裴徽带着安抚意味、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眼神……她犹豫了。

    最终,所有的骄傲和反抗都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放弃了挣扎,身体虽然依旧僵硬如铁,却任由裴徽左臂拥着自己,右臂则依旧揽着李筱筱那柔软火热的腰肢。

    姐妹二人,一个素雅清冷如九天孤月,一个浓艳炽热如地狱业火,就这样被同一个男人,以一种诡异而充满羞辱意味的姿态拥在怀中。

    画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皇后妹妹真是贤惠,”李筱筱在裴徽另一侧娇笑着插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语气里的酸意和刻薄几乎要凝成实质滴落下来,“时时刻刻都想着替陛下分忧解难,连笔墨这等‘小事’都如此上心。这份‘体贴’,臣妾真是自愧不如呢!”

    她刻意加重了“小事”和“体贴”,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更加刻意的娇嗔,身体像水蛇般扭动,试图将裴徽的注意力完全拉回自己身上:“不过陛下呀,您日理万机,批阅奏章劳心费神,也该懂得放松才是呢!整日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笔墨纸砚,多闷呀!人都要变成石头了!”

    她说着,柔软的手臂再次如同藤蔓般缠上裴徽的脖子,红唇凑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带着那甜腻的异香,“不如……让臣妾给陛下揉揉肩膀?臣妾的手艺,可是跟西域大师学的呢……或者,”

    她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声音更加魅惑,“臣妾这就去换身舞衣,跳那支胡旋舞给陛下看?保管让陛下开怀一笑,烦恼尽消……比看那些死物有趣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裴徽怀里更深地依偎过去,丰满的胸脯带着灼人的热度,几乎要贴上裴徽的脸颊。

    同时,她挑衅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越过裴徽的胸膛,直刺向李腾空!

    “放肆——!”

    一声厉喝,如同九霄惊雷裹挟着万载玄冰轰然炸响!积压的火山终于喷发!

    李腾空再也无法忍耐!她猛地从裴徽怀中挺直身体,如同被彻底激怒、尊严被踩入泥泞的九天凤凰,周身散发出凛冽刺骨的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烛火都被这气势压得摇曳不定!

    她目光如电,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皇后的无上威仪,直射李筱筱!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雷霆万钧、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

    “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轻狂失仪!拉拉扯扯,狎昵无状,成何体统!本宫方才的教诲,你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吗?!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还是仗着几分颜色,便以为可以凌驾于宫规国法之上,藐视中宫?!”

    这声呵斥,饱含了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怒火、对帝王偏心的绝望控诉、以及对这混乱不堪局面的最后扞卫!是皇后尊严的终极爆发!

    李筱筱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恐怖威压的雷霆之怒吓得浑身剧烈一哆嗦,脸上那得意挑衅的笑容瞬间僵死,血色褪尽,化为一片惨白。

    随即,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滚落。

    她看向裴徽,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委屈、惊恐和无助,如同受惊的、被猎人围捕的小鹿,泫然欲泣,声音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哭腔,充满了表演的夸张:

    “陛下……呜呜呜……陛下您看……皇后她……臣妾只是想……想伺候陛下开心,让陛下放松一下……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呜……姐姐她……她好凶……臣妾好怕……”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剧烈耸动,一手捂着心口,一手还紧紧抓着裴徽的衣襟不放,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无妄之灾。

    裴徽只觉得一股邪火“轰”地一声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眼前这两个容貌相似却如同水火的女人,一个清冷隐忍终于如火山爆发,一个娇媚妖娆此刻哭哭啼啼如同魔音灌耳,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狂暴的飓风在他脑中激烈碰撞、撕扯!

    左耳是皇后冰冷刺骨、字字诛心的呵斥,右耳是媚妃那委屈至极、令人头皮发麻的哭泣,鼻尖是清冽松烟与甜腻异香混合成的、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怀里一边是僵硬冰冷如寒铁、一边是柔软火热如烙铁的躯体……

    所有的声音、气息、触感都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令人窒息的网,将他死死缠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如同被重锤敲打。

    “够了——!”

    一声低沉却如同九天惊雷般的断喝,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仿佛能镇压一切的威严,瞬间在揽月阁内炸开!

    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般扩散开来,瞬间压得殿内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哭泣声、丝竹残留的余韵、甚至烛火噼啪声,都在这声怒喝下噤若寒蝉。

    李腾空和李筱筱同时被这蕴含着龙威的怒喝震得浑身一颤,连哭泣都噎在了喉咙里,惊愕地、带着惧意看向他。

    裴徽面色沉冷如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带着雷霆之怒扫过两女。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万丈深海的海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甚至盖过了之前的烦闷、欲望和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沉重的阴影,笼罩着两个女人。

    “皇后,”他看向李腾空,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裁决,“媚妃初入宫闱,规矩礼仪尚不熟稔,你身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理当宽厚待下,多加引导教诲便是!动辄厉声呵斥,言辞激烈,失了中宫气度!成何体统!”

    这番话,算是给了李腾空一个台阶,却也毫不留情地点明了她的“失态”和“过激”。

    他又转向李筱筱,目光更加严厉,带着明确的警告和斥责:“媚妃!皇后乃一国之母,统御六宫,母仪天下!其尊其贵,岂容轻慢?!你虽是皇后嫡亲姐姐,更需敬之重之,不可有半分轻慢僭越!今日衣着失仪,举止轻浮,皇后已提点于你,回去立刻更衣!日后谨记宫规,恪守本分,不得再犯!若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这番话,彻底否决了李筱筱“陛下喜欢”的借口,明确维护了皇后的权威和宫规的尊严,但也将她今日的行为定了性——失仪、轻浮、需受罚。

    他不再看两女瞬间变幻的脸色——李腾空那张十八岁绝美少女脸上只剩下一丝倔强;李筱筱则是由委屈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委屈。

    裴徽烦躁至极地一拂袖,宽大的龙袍卷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背影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与逃离的意味,仿佛身后是噬人的深渊。

    “朕还有堆积如山的紧急政务要处理!今日就到这里!都各自回宫,好自为之!”

    “陛下——!”身后传来李筱筱不甘心到极点的、带着哭腔和尖锐的呼喊,紧接着是气急败坏的跺脚声和珠翠碰撞的杂乱脆响。

    裴徽充耳不闻,脚步更快,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揽月阁那令人窒息的、甜腻得发呕的香风范围。

    夜风微凉,带着御花园草木的清新气息吹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和那残留的、令人烦躁的异香。

    他停下脚步,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污浊尽数排出。

    他抬头望了望高悬的、清冷的明月,那孤寂的光辉让他心头更添烦乱。

    侧耳倾听,远处隐约传来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缠绵悱恻,带着江南水乡的柔媚——那是贵妃许九娘所居的“栖霞殿”方向。这乐声,在此刻疲惫欲死的裴徽听来,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裴徽脚步一转,避开了那条通往凤仪宫——此刻必然笼罩在无尽冰冷与死寂中的路,径直朝着灯火通明、乐声悠扬的栖霞殿走去。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许九娘那里,没有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没有姐妹反目的硝烟战火,没有清冷如月的控诉,也没有烈焰焚身的纠缠。

    只有她精明世故、懂得审时度势,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展现热情与温柔,能让他暂时忘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后宫纷扰,获得片刻喘息,麻痹那根绷得太紧的神经。

    栖霞殿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地摇曳,乐声更显清晰,仿佛在向他招手。

    ……

    ……

    江南的夜,湿冷得如同一条浸透了阴谋与血腥的冰冷裹尸布。

    浓重的、饱含水汽的黑暗沉沉压下,不仅笼罩着姑苏城那座声名在外的“听雨轩”,更如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悄然覆盖了卢氏在江南苦心经营、编织的十几处命脉所在——繁华扬州城里盐商巨贾卢兆年奢华的“积玉堂”;

    杭州西湖畔,掩映在垂柳烟波间的隐秘园林“揽月小筑”;

    松江府外,扼守漕运命脉、戒备森严的“永济仓”码头;

    镇江咽喉之地,驻守着私兵的“虎咆堡”军镇;

    乃至太湖深处,那片浩渺烟波中看似宁静无波的湖心岛坞堡“碧波坞”

    ……每一处都像一颗深植于江南膏肓的毒瘤,今夜,即将被连根剜除。

    郭襄阳一声令下,麾下特战大队杀手营便化作数十道最致命的阴影,在江南潮湿的腹地无声潜行。

    只待那个约定的信号——子时的梆子声,敲碎这片虚假的宁静,亮出它们森然的獠牙!

    ……

    ……

    姑苏城,“听雨轩”。

    子时将近。

    梆子单调而悠长的余韵还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震颤,像是死神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三条黑影——“影刹”、“鬼手”、“磐石”,如同真正的幽灵,紧贴着高墙那冰冷滑腻的青苔阴影移动。

    他们的夜行衣并非凡品,由北地一种罕见的黑蚕丝混以深海墨鱼汁染就,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每一缕微弱的光线,只余下三双眼睛暴露在外,冰冷、锐利,如同深冬冻湖上裂开的冰锋,不带一丝属于活物的温度。

    “鬼手”停在听雨轩厚重的黑漆大门前,指尖无声地滑过门缝。

    一枚细如牛毛、尾部带着精巧螺旋纹路的特制探针,悄无声息地探入锁孔。

    他屏息凝神,指尖的皮肤似乎与冰冷的金属融为一体,感受着锁芯内部簧片细微的震颤和摩擦。

    时间在黑暗中流淌,唯有他指尖偶尔极其细微的捻动,以及锁芯深处簧片驯服弹开时那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咔哒”轻响。

    门闩滑落的声音,轻如一片枯叶坠入深潭。

    三人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瞬间渗入院内。浓重的夜雾和精心修剪的花木,成了他们完美的屏障。

    “笃…笃…”

    木屐敲击在回廊青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昏黄摇曳的光晕。

    一个护院提着灯笼,睡眼惺忪地沿着回廊巡视,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对寒冷夜晚的抱怨。光影在他脚下晃动,将他拉长的影子扭曲着投在假山和墙壁上。

    “鬼手”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假山嶙峋的背阴面,呼吸降至若有若无。就在灯笼昏黄的光晕堪堪扫过他藏身石缝的刹那!他手腕以一个肉眼难辨的微小角度一抖!

    “嗤——”

    一声比蚊蚋振翅还要微弱的破空声。

    一根淬了“三步倒”剧毒的牛毛细针,借着灯笼光影晃动的掩护,如同被夜风吹送的一缕寒气,精准无比地没入那护院颈侧裸露的皮肤。

    护院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针刺中了脊椎,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喉咙里一声短促怪异的“咯”声。

    他眼中的睡意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取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

    就在他身体失去平衡、即将触地的电光石火间,一道更迅捷的黑影——“影刹”——已从廊檐的阴影中鬼魅般掠至。

    他如同扶住一个失手滑落的珍贵瓷器,左臂轻柔却稳定地托住护院的后颈,右手同时捂住其口鼻,将最后一丝可能的气息也扼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声无息。

    护院沉重的身体被轻轻放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像一捆失去生命的柴禾。

    灯笼滚落一旁,火焰挣扎了几下,最终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

    十步之外,倚着廊柱打盹的另一个暗哨,鼾声依旧均匀,对咫尺之外发生的死亡毫无察觉。

    书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个拉长的身影投在挂满字画的墙壁上,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峦。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籍的墨香、昂贵的沉水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衰老和焦虑的颓败气息。

    卢谦,卢昶的长子,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的病人。

    他修长但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微微颤抖地划过一封密信上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局势日蹙,族长催促江南务必再起波澜…不惜代价,搅乱裴徽后方部署…迫其分兵…此乃生死存亡之秋…”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像是被这封信的重量压垮了脊梁:“父亲…北边催得紧。可我们…我们手里还有什么牌可打?”

    他抬起头,看向阴影中的父亲,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无助。

    卢昶,卢氏在江南这盘大棋的实际执棋者,闭着眼,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中,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只有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缓慢而规律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卢谦紧绷的心弦上,更像是在计算着卢氏这艘正在沉没的巨船还能支撑多久。

    “牌?”卢昶的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隙,浑浊的老眼深处,一丝近乎冷酷的精光倏然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错觉,“承嗣(卢承嗣)远在千里之外,只知催逼!他可知江南这盘棋…已是步步死局!”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直刺卢谦:“李璘那个废物!手握重兵,却被裴徽小儿一战吓破了胆,龟缩不出!杜家…哼!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首鼠两端,已有反骨!蒙骞那个水匪头子…看着凶悍,实则外强中干,在裴徽水师面前,连太湖都守不住了!丧家之犬!”

    他每数落一个人名,语气就森寒一分,手指敲击扶手的力道也重上一分。

    “还有卢植那边…”卢昶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被巨大的压力扼住了喉咙,“粮道被断!军心…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哗变!裴徽的爪牙…好快的刀,好毒的手腕!伸得太快…太快了…”

    他枯槁的手掌猛地攥紧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红木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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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时代巨轮碾压的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刻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那个“快”字的尾音,如同一声绝望的叹息,还带着一丝不甘的颤抖,尚未在沉闷的书房空气中完全消散——

    “轰——哗啦啦——!!!”

    不是一扇!而是面向幽深庭院的所有雕花木窗,在同一刹那被一股狂暴到非人的巨力从外部硬生生撕裂、粉碎!

    破碎的木屑、窗棂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裹挟着刺耳的尖啸声,混杂着窗外冰冷刺骨的夜风和浓重的湿气,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狂暴地席卷而入!

    书房内昂贵的瓷器、玉器摆设被瞬间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恶风狠狠扑压,疯狂地摇曳、挣扎,光影剧烈地扭曲晃动,将整个房间瞬间拖入了光怪陆离、杀机四溢的地狱!

    三条黑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挣脱而出的索命魔神,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破开这木屑与黑暗的风暴,悍然闯入!

    “有刺…!”卢谦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喉咙里爆发出半声变了调的惊呼!这声音尖锐、短促,充满了对死亡降临的本能惊骇。

    然而,这声惊呼注定无法完整。

    “噗嗤!”

    “噗嗤!”

    两道寒光,撕裂了混乱的光影,带着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和凄厉到能撕裂灵魂的尖啸!

    “影刹”脱手掷出的两枚三棱透骨镖,如同被死神的意志所牵引!

    一枚精准地贯穿了卢谦因惊骇而大张的嘴巴,带着巨大的动能和毁灭性的力量,穿透柔软的舌根和咽喉软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余势未衰,竟将他整个人向后猛地带飞,“夺”的一声闷响,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身后那排高大的书架上!

    另一枚则深深嵌入书架的木格,兀自嗡嗡震颤!

    几乎就在透骨镖离手的同一瞬间!“鬼手”手腕闪电般一甩!

    三枚细如发丝、通体乌黑毫无光泽的“乌啼针”,在空中拉出三道肉眼难辨的死亡轨迹,成品字形,无声无息地没入了瘫坐在太师椅上的卢昶胸口——膻中、神阙、气海!

    人体最为要害的三处大穴!

    针上淬的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一种卢氏秘库中记载的、能瞬间破坏内息流转、麻痹心脉的奇药“刹那芳华”!

    “呃…嗬嗬嗬…”

    卢昶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绷直,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硬弓!

    他枯槁的双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试图将自己从这灭顶的打击中撑起,那双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暴突而出,死死盯着破窗而入、如同魔神般的三道黑影,瞳孔深处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不甘!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倒抽气的“嗬嗬”声,大股大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鼻之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花白稀疏的胡须和前襟华贵的锦袍。

    他想抬起手,指向这些终结他一生筹谋的刺客,想发出最后的诅咒或质问,但“刹那芳华”的药力已如冰霜般冻结了他的经脉。

    那只枯瘦的手只剧烈地、绝望地抽搐了两下,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垂下。

    他眼中那团愤怒与不甘的火焰,在烛光摇曳中迅速熄灭,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败。

    一代江南枭雄,卢氏在江南的擎天巨擘,就此瘫软在象征着他权柄的太师椅中,气息断绝。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浑浊的视野里,只有那破碎的窗棂外,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门外,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骤然擂响!伴随着铠甲叶片碰撞的铿锵之声和惊怒交加的厉吼:“书房!快!”

    “磐石”那魁梧得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带着一夫当关的狂暴气势,已如磐石般死死堵在了被劲风冲开的书房门口!他像一尊骤然降临的门神,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门框填满。

    两名反应最快的卢氏精锐护卫,双目赤红,钢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一左一右,狠辣无比地朝着“磐石”当头劈下!刀锋在摇曳的烛火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磐石”面对这致命的夹击,竟是不闪不避!他口中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左臂肌肉瞬间贲张,如同虬龙盘绕!覆盖着小臂的精钢护臂迎着左侧劈来的刀刃悍然上格!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在狭小的门口炸响!刺眼的火星如同烟火般迸射四溅!巨大的力量沿着刀身传递,震得那名护卫虎口崩裂,钢刀差点脱手!

    就在这火星飞溅、双方角力的瞬间!“磐石”的右拳,如同从地底轰出的攻城巨锤,带着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破空声,以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后发先至,结结实实地轰在另一名护卫的胸甲正中心!

    “咔嚓——噗!”

    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那护卫精铁打造的胸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一个恐怖的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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