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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他没再拿过诗书,而我却读起了《逍遥游》
    第396章 他没再拿过诗书,而我却读起了《逍遥游》

    “陛下从前也是落拓不羁的少年儿郎,飘然乘云气,俯首视世寰。”

    崔寄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知道她如今大约是见惯晏琛为帝王和为兄长的样子,但却不见得还记得他们的少年时。

    那时的他们对人间天下都怀着蓬勃意气和浪漫理想,以及叩问苍天的豪情。

    这么多年,他们踏寻着从前的意气和理想,一步步走下来,然而见惯了人间现实,好像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迈也消散了许多。

    那些蓬勃的意气与浪漫的理想,被现实的冲击,推得越来越远。

    好像便只有读起少年时钟爱的诗句辞赋时,那些被现实一点点压制而带来的无尽的疲累,才慢慢消散些,才觉得血脉里的生机重新喷薄起来。

    瞧着崔寄此时神情,其中似有有追思意。

    阿璀了然,这天下能真正理解阿兄的,只有崔寄,唯有崔寄。

    他们二人,一个玉貌昳丽,一个仙姿清绝;一个龙章凤仪,一个云心鹤眼;一个藏巧于拙,用晦而明,一个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一个是往纷纭境上勘过的镇定之操,一个是从秾艳场中试来的淡泊之守。

    ……

    一一数起来,他二人明明哪里都是不太相同的,然而在阿璀看来,他们是同样的人。

    一样的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迓之;一样的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一样的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他们有过同样少年时,经历过同样的剜心痛,走过同样的荆棘路。

    所以他们有着契合的灵魂,有着相互知之的知己心。

    阿璀笑起来,她道:“那崔兄长从前应该是旷达清高的少年郎。”

    “为何这么说?”崔寄笑问。

    “那年上巳节湖边游春,阿兄弹的《破阵曲》,兄长奏的却是《浔阳曲》。想来少年时的阿兄热烈张扬,少年时的兄长温和清雅。”

    “那你可想错了。”崔寄微微一笑,神色好像没有丝毫变化,对往昔好像也未加思索。

    他道:“恰恰相反,我少年时孤傲执拗,你阿兄却温和豁达,脾性比我好很多。”

    “陛下这些年性情变了很多,我也一样。有时候细想,好像我们都成了对方。”

    “这样吗?”阿璀怀疑。

    当年她太小了些,又忘记了许多事,想起的那些片段也不足以佐证,所以此时对于崔寄所说的这些,还真无从判断。

    “是的。”崔寄笑意不改,“以前你阿兄更爱诗书,而我却偏爱兵法战术;他爱读《庄子》,而我喜欢看《捭阖策》……”

    阿璀瞪大了眼,觉得他是不是完全说反了。

    明明崔兄长才像是个因循万物,知足寡欲,身国同治的人,早先还看他书案上摆着《冲虚经》呢。

    崔寄见她如此诧异模样,笑意更深:“但后来十数年他没再拿起过诗书,而我却读起了《逍遥游》。”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神情是极其平静的,但阿璀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其中的一声叹息。

    不似少年时,不似少年时……

    不似,少年时……

    好像总有些,身不由己的遗憾。

    这许多年,世事恰如一场梦,他们别去了少年时,留下的是挫骨扬灰之后重塑的另一个自己。

    那年金陵越王府和国公府的那场大火烧得太烈了,烧得他们褪去了原本的皮肉。

    那些年四处征战的风霜太凌厉了些,他二人两肩担着的性命太多了些,那些痛苦、压力、坚守,磨去了他们从前性情,长出的是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认识的新的灵魂。

    比之他们,某种程度上,自己是极其幸运的吧。

    “今日端阳,不说从前事。”

    见阿璀好像沉思下去,崔寄怕她过于敏感伤怀,忙给于她案前拍了拍,笑道。

    崔寄有意岔开话题,便又寻了其他话题来。

    他言词通达,阿璀一向喜欢跟他聊天的,所以聊着聊着这话题便不知道又扯到哪里去了。

    最后竟然说到《山海经》,说到那些上古神兽。

    而谈及此,阿璀不免想起去年自己替阿兄写得那面赠给崔寄的扇子。

    崔寄似乎也想到此处,笑道:“去年端阳,阿璀写的扇面,我还留着了呢。”

    当时阿璀心念一动,落笔的“白泽”二字,是以喻之。

    “阿璀一手好字,我亦艳羡,不知今年端阳可否再赐墨宝?”崔寄眉眼带笑,语气十分诚挚。

    阿璀还未说话,晏琛却从外头进来了。

    他看着二人,笑道:“阿璀可不要厚此薄彼,我也想要。”

    话毕业未等阿璀拒绝,晏琛便已命魏廉取了些素白折扇来。

    大约素扇是早已准备好的,魏廉来得倒也快。

    待得扇子呈送到自己跟前,阿璀有些哭笑不得,这是都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了。

    阿璀从笔架上拿了支看着顺眼的笔,正欲蘸墨,却见桌案上墨碟里残留的墨也不多了,还未及动作,崔寄便已很顺手便上前给她磨墨。

    阿璀提笔蘸墨,略思索一会儿,然后落笔——“太平”二字。

    这二字直白,意思也很浅显。

    “愿海晏河清,愿盛世太平。”

    就写的这两个字,不算走心,但此愿诚心。

    也是他二人之愿。

    晏琛笑着接过来,看着扇上笔迹,一如既往鸾翔凤翥。

    “阿璀的字,我一向钦羡。”晏琛将扇面上的墨迹慢慢吹干,本想让魏廉好生收起来,但瞧着这样的好笔力,便打算留在手边把玩两日,也好给旁人炫耀炫耀。

    又催促阿璀:“我看看,你给阿寄写个什么字儿。”

    阿璀连想也没想,提笔落字——“兰客”。

    兰客?

    晏琛与崔寄一起瞧过来,而阿璀笔下一收,顺势将毛笔重新搁上笔架。

    抬头时却看向崔寄,嫣然一笑。

    兰客方来,惠心斯至。

    你与阿兄互为良友,我亦视你为良友。

    只此二字,无需再多言词来表。

    “这两个字,很好。”看着落在纸面上,那两个字,笑道。

    他赞的是笔法,也是这个词本身。

    夙期已久,人间无比。

    是他们与她之间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