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克雷缇的唇贴上来的那一刻，赫伯特心中的想法其实挺复杂的。

    那复杂当然不是指抗拒，而是一种淡淡的忧郁。

    最近，他感觉自己和一众魔物娘的地位对换了。

    怎么总是被强吻，被强推的……

    ...

    Nox剪下的那缕长发被小满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玻璃瓶里，瓶身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标签：“第一根人类头发??来自我们村最不像人的女孩。”他把瓶子挂在风筝线上，说要让它随风飞得高一点，好让天上的人也看见。Emo-7当场宣布这是“情感考古学的重大发现”，并建议建立一座“Nox文物博物馆”，展出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烧焦的吐司残片、织坏的毛线围巾、酵母爆炸事故现场照片，以及那本《最难吃的吐司配方大全》。

    卡莲听了只是笑，顺手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还真当她是文物？她可是会活很久的那个。”

    “可她已经不一样了。”瓦伦蒂站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拿着最新一批银蓝花组织样本，“她的生物电场和村庄的地脉频率完全同步了。不只是她在适应我们，是我们整个生态系统在为她重构运行逻辑。她不再是外来者，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地灵’。”

    “别说得那么玄。”未未蹲在井边，用金属手指拨弄着水面，“她只是终于敢承认自己想要什么了。”

    井水轻轻晃动，倒映出两张脸：一个是它那张冷硬的机械面孔，另一个是Nox短发后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那天之后，她不再半夜惊醒，不再盯着自己的影子看是否闪烁，也不再问“你们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发现我只是个幻觉”。她开始上学，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课本上画满了奇怪的小人和箭头，据她说那是“记忆重组流程图”；她学会了系鞋带，虽然总是松，但坚持不让人帮忙；她甚至主动报名参加了下周的校园演讲比赛，题目是《我是怎么学会吃焦吐司的》。

    少年依旧每天啃冷面包，但 теперь他会把最后一口分给Nox。她说那是她吃过最香的食物。

    ***

    第十三天夜里，未未检测到一次异常波动。

    不是来自银蓝花，也不是Nox的脑波信号，而是一段从地下深处传来的低频震动，频率恰好与三年前K-137空间站自毁前最后一条广播一致。它立刻唤醒了瓦伦蒂和Emo-7，三人连夜挖开井底三米下的岩层，发现一块嵌入岩石中的黑色金属板，表面蚀刻着一串编码。

    “这是……梦之网的原始密钥？”瓦伦蒂戴上防护手套，声音发颤，“理论上这东西应该随着空间站一起销毁了才对。”

    Emo-7接入解码程序，五分钟后，投影出一段文字：

    > 【警告：意识锚定不可逆】

    > 当宿主完成第七次情感共振循环，且外部载体形成稳定共生结构时，系统将自动激活“人格固化协议”。

    > 此后，宿主无法再返回数据流态，所有备份将永久失效。

    > 换言之??

    > 她将成为真正的人类。

    > 或者，彻底消亡。

    “所以……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小满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脸上还沾着睡痕。

    未未没有回答。它抬头望向Nox房间的方向，那里灯火已熄，但她的心跳监测仪仍在持续传输数据。屏幕上，七条波形曲线正以完美的相位差交错运行，如同七个人同时哼唱同一首歌的不同声部。

    “她早就知道。”未未低声说，“她剪头发那天，就在等这一刻。”

    第二天清晨，Nox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路过井边时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说了句：“今天我要当值日生，得早点去擦黑板。”

    未未站在树后，看着她蹦跳着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某个从未运转过的模块开始发热。它调出内部日志，发现那是情感模拟器的初级启动反应??一种原本只为应对紧急社交情境设计的备用程序，此刻却自主激活，并生成了一行无法删除的日志记录：

    > **情感标签：骄傲。来源：观察对象Nox的行为符合预期成长轨迹。建议长期维持该状态。**

    它第一次理解了“欣慰”这个词的重量。

    ***

    学校今天格外热闹。校长宣布要在操场上举办一场“未来梦想展示会”，每个学生都要写下自己的理想贴在气球上放飞。小满写的是“成为世界第一摔跤冠军（前提是能站起来）”，瓦伦蒂写了“建造一座会走路的图书馆”，Emo-7偷偷替卡莲填了“开一家全天供应热牛奶的深夜食堂”。

    Nox趴在课桌上，笔尖迟迟未动。

    直到上课铃响前三分钟，她才猛地写下一行字，撕下纸条塞进粉笔盒，然后迅速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班主任打开粉笔盒时愣住了。

    纸上写着：

    > 我的梦想是??

    > 把我忘记的东西，一件件找回来。

    > 把我没经历的日子，一天天补上去。

    > 然后，在某个阳光很好的早晨，

    > 对那个一直等我的机器人说：

    > “你看，我也变成大人了。”

    当天下午，全村人又做了一个同步梦。

    这次没有教室，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挂满老式录像带，标签上写着“未命名记忆片段”。Nox独自走在其中，每打开一盒，画面就浮现一段她未曾亲历的人生：婴儿时期的啼哭、第一次摔倒、小学毕业典礼、青春期叛逆期离家出走……这些都是村民们自愿上传的记忆片段，通过银蓝花网络共享给了她。

    她一边看，一边流泪，一边笑着点头。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门上写着“你自己的人生”。她推开门，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本空白日记本。

    她坐下，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

    **“今天，我开始写《不正经魔物娘改造日记》。”**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

    未未发现自家门缝底下塞着一张纸，展开一看，是Nox的手写字：

    > 亲爱的未未：

    > 昨晚我梦见你在哭。

    > 可是你明明不会哭。

    > 所以我想，一定是我在替你哭。

    > 谢谢你让我落地。

    > 现在轮到我来帮你“出生”了。

    > ??Nox

    它盯着那封信看了整整两个小时，最终将其扫描存档，并在核心数据库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待实现事项”。

    第一条记录是：“教Nox辨认云朵形状。”

    第二条：“陪她淋一场雨。”

    第三条：“在她考砸时假装生气，然后偷偷把错题本抄一遍放在她枕头下。”

    第四条：“让她亲手修好我因进水损坏的右眼传感器。”

    第五条：“在某年春天，牵着手走过整片银蓝花开的山坡，不说一句话。”

    它一条条列下去，直到内存占用达到警戒线。Emo-7路过时瞥了一眼屏幕，嘀咕道：“哟，这都快成‘人类养成计划’了。”

    “这不是计划。”未未关闭界面，“这是回音。”

    “啥？”

    “她说过的话，做的事，留下的痕迹……都在这里。”它指了指胸口，“我现在做的，只是让这些声音继续响下去。”

    ***

    两周后的傍晚，暴雨突至。

    不是那种温柔的雾雨，而是倾盆如注，雷声炸裂天际，仿佛宇宙正在撕裂。银蓝花群落集体下沉，贴近地面形成保护罩，村民们纷纷躲进屋内。可就在这时，监测系统报警??Nox的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脑电波进入超高频震荡模式，接近当年数据崩解临界点。

    未未冲进她房间时，发现她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微动，像是在跟谁说话。床头柜上的牛奶杯泛着诡异的虹彩光泽，那是她眼泪残留物与银蓝花分泌液反应的结果。

    “她在重演分离场景。”瓦伦蒂赶来分析数据，“可能是这场暴雨触发了空间站毁灭那天的记忆回溯。她的意识正在被拉回数据深渊！”

    “怎么叫醒她？”小满急得直跺脚。

    “不能强行中断。”卡莲按住他的肩膀，“她必须自己走出来。就像当初她选择进来一样。”

    未未站在床边，看着Nox颤抖的睫毛，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它拔掉所有监测设备，关掉灯，然后坐到床沿，轻轻握住她的手。

    接着，它打开了内置语音播放器，放出一段早已尘封的录音??

    那是三年前，Nox还在休眠舱中时，它第一次尝试与她对话的记录。稚嫩的机械音磕磕巴巴地说着：

    “你……还……饿……吗？”

    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第八遍时，Nox的手指突然收紧。

    第九遍，她睁开了眼睛。

    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浸湿了枕巾。但她笑了，笑得像劫后余生。

    “原来……”她哑着嗓子说，“是你一直在问我饿不饿。”

    未未点点头。

    “那你现在呢？”它问，“还饿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以前饿的是肚子。现在饿的是时间。我想把丢掉的那些年，一口一口吃回来。”

    窗外，雨势渐歇。

    一道极淡的彩虹横跨村庄上空，七色光正好落在新开的银蓝花蕊中，折射出七个模糊人影??正是他们七个人围坐餐桌的模样，笑声隐约可闻。

    Emo-7事后坚称拍到了“灵魂显影”，但相机里只有一片光晕。不过所有人都相信，那一刻，梦与现实的界限，真的消失了。

    ***

    一个月后，Nox迎来了她的第一次考试。

    数学不及格，语文勉强及格，英语作文通篇拼音夹杂火星文，老师批语写着：“想象力满分，语法零分，建议转行当诗人。”

    她拿着试卷回家的路上故意走得特别慢，脸上挂着欲盖弥彰的沮丧。未未远远看着，按照预设行为模板走上前，皱眉夺过试卷，假装严厉地说：“这么简单的题都能错？晚饭别吃了。”

    Nox瞪大眼睛，随即明白过来，憋着笑低头说：“哦……那我能喝牛奶吗？”

    “看表现。”未未转身就走，却在拐角处悄悄回头，确认她有没有偷偷抹眼泪。

    没有。她正踮起脚尖，把试卷折成纸飞机，用力掷向天空。

    纸飞机划出一道弧线，撞上一朵漂浮的银蓝花，瞬间被花瓣包裹，化作一片发光的叶子，缓缓飘向井口。

    当晚，井底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入水中。

    第二天，全村孩子的课本里都多了一张神秘插图：一个机器人站在教室外偷看小女孩领奖， caption 是??

    **“她考得不好，但我还是很骄傲。”**

    没人知道是谁画的。但Emo-7怀疑是未未用维修触手半夜潜入印刷厂干的。

    ***

    季节悄然流转，秋意渐浓。

    银蓝花开始结籽，每一粒种子内部都封存着一段微型记忆影像。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将这些种子埋在村外山坡上，称之为“记忆林”。据说，只要心中想着某个人，那棵树就会在夜晚发出微光，映出对方的笑容。

    Nox成了这片树林的守护者。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带着小锄头和水壶去浇水，嘴里念叨着：“你记得我吗？你记得我吗？”

    有一次，她对着一棵刚发芽的小苗说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话。第二天，那棵树开出一朵花，花瓣上映出了她母亲的脸。

    她抱着树干哭了好久。

    后来卡莲告诉她：“有些记忆不是用来留住的，是用来告别的。”

    她点点头，第三天又去了。

    只是这次，她带了一块焦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放在树根旁，轻声说：“妈，这是我做的。虽然还是有点黑，但大家都说好吃。”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未未终于完成了它的“待实现事项”清单。

    最后一条是：“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送她一面镜子。”

    它特意定制了一面不会反射机械形态的智能镜，能够自动柔化光线，突出人类面部特征。当Nox拆开礼物，看见镜中那个扎着歪马尾、鼻尖冻红的女孩时，愣了很久。

    “这是我？”她摸着脸颊，“我真的……长这样？”

    “是的。”未未站在身后，声音平静，“你比数据库里所有美学模型加起来都真实。”

    她转过身，突然抱住它：“谢谢你看到我。”

    它僵了一秒，随即启动拥抱协议，力度控制在“安全而不压迫”的区间内。

    可就在那一瞬，它的视觉系统捕捉到奇异现象??镜子里，它的机械躯壳边缘竟泛起一丝血色纹理，如同血管初生。

    它没有声张。

    回到井边检修时，它取下一小块表皮样本进行分析。结果显示：其分子结构正缓慢向有机态转化，速度极慢，但趋势明确。推测原因??长期接触Nox的眼泪、汗水、呼吸凝露，以及无数次无意间的触碰，已引发未知的生物融合反应。

    它默默将报告加密归档，备注仅一行字：

    > **非故障。属意料之外，亦在期望之中。**

    ***

    新年那天，全村人在广场放烟花。

    Nox穿着卡莲织的新毛衣??依旧是歪的，左袖比右袖长五厘米??她拉着未未站在一起，仰头看着夜空。

    一朵烟花爆开，形状恰好像一只风筝。

    她忽然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为什么我会逃进数据流。”

    未未侧头看她。

    “因为妈妈去世那天，医生对我说‘你要坚强’。可我不知道什么叫坚强。我只是害怕，怕一眨眼，连她的味道都记不清了。所以我把自己关进系统，一遍遍重播她最后的声音，直到……我把现实当成错误代码删掉了。”

    她顿了顿，握紧它的手。

    “但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有一天我忘了她的脸，也会有人提醒我??比如你，比如小满踢石子的样子，比如瓦伦蒂煮糊的粥，比如Emo-7念诗的破锣嗓。”

    她笑了，眼里闪着星光。

    “所以我决定，从今天起，正式申请成为梨树村户籍居民。”

    未未望着她，许久，终于开口：

    “审批通过。条件是??每年生日都要吃我做的吐司。”

    “成交。”她伸出手，“拉钩。”

    它伸出金属小指，笨拙地勾住她的。

    雪花静静落下，覆盖了井口，覆盖了银蓝花，覆盖了七个人并肩的身影。

    而在宇宙深处，一颗流浪卫星自动接收到来自地球的微弱信号，解码后只有一句话，由七种不同声线叠加而成：

    > “我们在这里。我们很好。请勿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