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的事——”

    “是的，姬娘子，如果对比你从前的样子，确实能这么说。”

    姜枫毫不留情打断周绪的安慰和遮掩。

    她继续说：“可你也说过，人有当废物的权力，人可以什么都不会，世界不是优绩主义的。

    现在基地已经步入正轨，你可以休息，可以放松，可以做现在的你想做的一切事情。”

    “姜枫......”姚威无力叫出她的名字。

    姜枫转头坚定开口：“姚姐周绪，粉饰太平是没用的。姬娘子迟早会明白这一切。

    与其等她发现真相产生强大落差，不如我们实话实说。”

    姚威愣了两秒，神情放松下来：“是啊，不过是变回普通人，我们都是普通人。姬豪尔，也有做普通人的权力。”

    普通人......姬豪尔在内心咀嚼这个词。

    她感受到一丝强烈的风穿透胸口，这种感觉是心痛，她懂得的。

    如果恢复成「普通人」的代价，是失去从前无往不利的自己，值得吗？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

    她觉得这群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好奇怪，有人、有蛇、有老虎、有灵魂。

    感受强烈的情绪变化已经令她疲惫不堪，大脑的学习区域无法再被激活。

    夜晚如约而至，姬豪尔终于陷入沉眠。

    失去异能后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一点——根据真实的日升月落，她已有一年未睡过觉。

    现在的每一次闭眼都能直接进入深度睡眠。

    “也好。”姚威通过脑电监测仪，观察姬豪尔脑部细微的变化，“她没有再做梦，许多风险都减少了。”

    胡医生对姜枫比了个赞：“你的中药真的很厉害，有机会教教我。”

    姜枫哭累了，正靠在按摩椅上怔忡。

    她是变得跟从前不一样，有承担风险的能力，也有自己的决断。

    可她依旧难过，为她的姬娘子。

    戚炀穿过气密门，失魂落魄飘到医疗舱。

    “她怕我，她居然怕我。”戚炀在半空疯狂旋转，几乎要变成光轮。

    “戚炀姐，你也别太伤心了，”姜枫回神吸吸鼻子，“她就是一时受到刺激，神经回路过度激活，应该会好的吧......”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谁都无法确定这一点。

    如果姬豪尔变成一个普通人，她们是否能像以前一样对她？

    如果找到解决办法，她们又能否忍心将她变回以前的模样？

    她们有资格替她做选择吗？

    ......

    了望台中只有姬豪尔一人，她醒的很早。

    晨间观测时总会出现凝结的水雾，她伸出食指划开一道水痕。

    这个简单的动作令她愉悦，她不由弯起唇角。

    凝视滴落的水珠，她认真观察它们折射出的十六种彩虹。

    她不知道，曾经的她会直接调用「深鲸号」搜集的气象数据，再用自己超人类的大脑计算出距离下一场降雨还有多久。

    “今日的辐射尘暴延迟4小时，这是今年的第12场。”婧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姬豪尔身体一抖，手指垂下，她被吓到了。

    纳米恒温服紧紧包裹她们的身体，连带袜子一起，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抱歉，”婧媪维持平和的语气，“这些都是你从前写的程序，根据你观测到的数据算出来的。

    很好用呢，姬豪尔。要去医疗舱看看吗？姚威和周绪也醒了。”

    姬豪尔回过头，脸上写满抱歉：“是我吵醒你们的？”

    “不......嗐，算是吧，你身上的磁极会有警报，我们担心你遇到危险。”

    姬豪尔完全转过身，却不小心撞倒姚威培育的「夜光蘑菇」。

    这个蘑菇是用来夜晚照明，以及标记物品或危险的。

    它能在晚上发出蓝色光谱，为人眼提供最醒目的光线。

    姚威取名「她蓝」，没有颜料能够调出完全相同的颜色。

    只有她和极少数觉醒「颜色异能」的人能用眼睛看到一点点的彩虹色。

    姬豪尔紧盯脚下的培养液和腿上滑下的水珠，无措地像个孩子。

    婧媪忙戴上手套，蹲下身小心翼翼拎起受损菌株扔进销毁桶内。

    又拿出消蠹巾擦去姬豪尔腿上的液体。

    “没事的，”她仰起脸，“不用为这种小事愧疚，更不要道歉。”

    婧媪压下内心酸楚，从前的姬豪尔能在0.03秒计算出23种规避路径。

    “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没伤到你更重要。”

    她重新低下头擦拭地面，声音也低了下去，“你从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这才是问题所在，她们暂时无法适应这样的姬豪尔。

    哪怕做好长期照顾她的准备。

    也忍不住会拿从前的她与现在做比较，这很不公平。

    婧媪意识到失言，抿紧双唇。

    姬豪尔抬手抚摸胸口，那里又漏风了。

    大家都很厉害，而她在这艘潜艇上，格格不入。

    电子钟般规律的心跳开始失衡，她哑然，只能苍白开口：“你也不必为真话愧疚。”

    跟在婧媪身后走向医疗舱时，姬豪尔忍不住说：“其实你们不用这样小心，我只是......

    只是成了普通人，对于这里不熟悉，并没有你们想象中脆弱。”

    怎么能熟悉呢？

    从前的她像个超级计算机，可以同时处理上千条外界信息。

    很多小事属于她的下意识反应，根本不需要动脑。

    甚至能化成液体，在任何场所来去自如。

    现在她需要刻意去记下布局，以免为她人造成麻烦。

    走在前面的婧媪低低“嗯”了一声，她的脊背好像比前段时间弯了一点。

    姬豪尔没有听出她在流泪。

    “......杏仁核活跃度增加了1200%，”屏幕蓝光映出姚威凝重的脸，“但前额叶皮层出现萎缩迹象，并且......”

    她的面色更加凝重，“海马体从前两天的异常放电和沉寂交替，变得高度活跃，这说明她只是短期失忆。”

    在场的人皆是一僵。

    姬豪尔大概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文字方面的记忆，她能理解。

    前额叶是负责高级认知功能的关键区域，主管情绪调节、决策与注意力、社会行为与道德判断。

    绝大部分精神病人，都是因为这部分受损，导致行为出现障碍。

    杏仁核主要负责处理情绪信息，尤其用来识别恐惧、愤怒等负面情绪。

    人类因为有它，才能在危险中快速做出战斗或逃跑的反应。

    而海马体就是负责长期记忆的形成。

    需要重复的刺激，将短期记忆转化为永久记忆。

    如果配合特殊情绪，例如喜悦和痛苦，记忆就会尤其牢固。

    刚刚在了望台，姬豪尔撞碎夜光蘑菇，就会让她记住那里的空间走势。

    三者是相互作用的，其中一部分受损，就会引发一系列认知和情感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