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醒来后，她彻底失去自我。

    这个莽撞的实验中最大的意外，便是人类的情感。

    哪怕是现在的她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人类怎么能那么害怕，那么惊惧，对不了解的事有那么强烈的排斥。

    可惜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交由那颗全新的大脑掌管。

    这相当于给自己完全催眠，更恰当的比喻，是为自己创造了“第二人格”。

    后来她又接连尝到了愉悦、快乐、悲伤、孤独，最后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只蝴蝶本来是她计算好的，会在那天出现将她唤醒。

    可她的内啡肽分泌越来越旺盛，对于这种情绪，第二个她上瘾了。

    掌心的图腾就是证据，第二个她甚至祈求姬豪尔，让她代替她生活下去。

    她说她会做得很好，会保护所有人。

    情急之下，她燃烧脑神经细胞，在掌心画下那个印记。

    那是她当时吃完葡萄后，血清素分泌旺盛做的事。

    她通过印记向自己的第一人格证明，自己也能做到。

    后来就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她急于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做出一系列危险的决策。

    她不明白，如果没有存在的必要，主人格为何要创造她。

    她不服。

    令姬豪尔「自我」想不到，她竟真的做到了——

    不仅让大脑持续保持算力，还成功找出量子跃迁的方法。

    她和姬豪尔唯二相似的地方，便是对自己感受的绝对忠诚以及对热爱事物的狂热。

    可她太感情用事，无法依靠自己来平衡脑内分泌的物质。

    她知道，总有一天主人格会醒来。

    为了证明比主人格强大，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完成那场简陋的实验。

    她知道死亡的概率远超活下来的概率，她想的却是：“我有感情，我的感情太充沛。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极端。姬豪尔，如果你不让我这么做，那么我们就一起死吧。”

    谁知实验发生偏差，阴差阳错，姬豪尔打开了那层禁制的“保险栓”，她回来了。

    在虫洞中，她与第二个姬豪尔短暂相遇。

    她们彼此没有交流，也读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姬豪尔醒来，只觉得还不错，遍尝人类悲欢，人生圆满。

    可另一个姬豪尔或许永远迷失在虫洞，或许真的被引力波撕碎。

    可姬豪尔不在乎，对她来说，那只是她基于身体创造的假人格。

    “我从未离开，记忆都在脑中。你们就当这是一次短暂的人格分裂，现在治好了。”

    潜艇上只剩沉默。

    众人心事重重，就连姜枫都不再说话，只是不停摸自己白海胆般的寸发。

    姬豪尔看一眼掌心，金色莫比乌斯环缠绕子宫，跟从前别无二致。

    “我把尝试过的所有带情绪的记忆，封存到这个印记中，如果有需要，会拿出来回味。

    你们对我第二人格的分析有一点非常正确——情感变量的确可以提高预测精度。”

    这就是真实的她，一切都可以为她所用。

    “姬豪尔，”沉默许久的戚炀飘到她面前平视她，“虫洞内，我读懂了她的口型。

    她说谢谢我，还说，‘我输了’。其实，我现在很想打你一拳，然而我无法做到。”

    姬豪尔不为所动：“如果跃迁实验成功，你们或许有机会碰到我。”

    她点开另一面小屏放大，拉到转播器前，“这是「量子态同步舱」初次实验的数据，任何有兴趣的人都可以在此基础上开发。”

    海滩上不知是谁高喊：“没人性！简直是魔鬼！”

    画面中的姬豪尔轻勾唇角：“是，我承认我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尤其是男权社会规训下的好人。

    放到以上任何情景中，我都是一个「反派」。

    对你们来说，我的第二人格也是姬豪尔，短短相处几周，一定有很多人喜欢那样的我。

    对我来说，她不过是我千万思绪中提炼出来的灵魂碎片。

    我杀了她，那又如何，我活下来了，我的生命大于一切。

    至于那段记忆中我对杀人的忏悔，很可惜，完全是第二人格独立思考的结论。

    作为‘工具’、‘武器’，我生来就没有感情，做任何事，只从利己方面出发。

    如果无法承认或接受这一点，可以自行离去。

    不愿离开又看不惯我的，欢迎你们随时挑战我。

    不过你们必须清楚，这些都是「个人恩怨」，与母系社会的建立无关。”

    “呵，”戚炀低头苦笑，“你总是这么坦荡，有时候真的让人无所适从。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讨厌你。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你，让我萌生离开火头峰的想法。”

    “嗯嗯嗯，我同意戚炀姐说的！”姜枫忙不迭举起手。

    “那你对于‘微宇宙中曾背叛女性同伴’的事实，又是怎样看待的？”

    潜艇上的人一同回头，谁都没想到，这次发出疑问的会是婧媪。

    她是姬豪尔之外，公认内核最稳的人。

    问这句话，倒像是一种没话找话。

    姬豪尔仍旧认真回答显而易见的问题：“这是「悲伤品尝计划」中最大的收获。

    我依旧为那个人为操控的结局感到可惜，原本伊莉莎应该有更好的结局。

    但她叫伊莉莎，不叫姬豪尔。事情并不是我做的，我不承认背叛过女性。

    至于为什么叫它‘收获’，它的存在以及第二人格为它悲伤的事实，时刻提醒我，不要再落入类似陷阱。

    假的始终是假的，何必在虚假的事上寻求她人认同。

    我早已脱离微宇宙，线下多改进一发子弹发射轨道，都比沉溺后悔情绪更值得聚焦。

    再强调一次，第二人格不过是一次中途出意外的实验，研究者和被试都是我自己。

    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不是神，不需要你们的赞赏和敬重。

    无论是过度认同还是过度崇拜，都是造神的开端。

    而造神等同于偶像崇拜，迟早会发展为宗教或邪典。

    中世纪轰轰烈烈的‘猎巫运动’，审判女性最多的，正是女性本身。

    这种事总要在某一代女性身上终结，如果全女社依旧重蹈覆辙，不如让新大陆扔下原子弹。

    至于怎么做，我的忠告是：

    把对我或她人的在意分配到自己身上，任何人都不配你们戴着滤镜去仰望或审视。

    每日多种一口粮食，多吃一口米饭，都比这让你的生活质量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