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缓缓合上眼帘,又突然睁开,似在压抑内心翻涌的波澜。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纸笺,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片易碎的珍宝。
指尖微微颤抖,他一层层揭开封缄,终于将那张泛着岁月微光的宣纸徐徐展开,将其端端正正地置于铜镜之畔,镜面映出字迹斑驳却力透纸背的墨痕。
随后,他解下腰间那枚通体莹润的雕龙玉佩,轻轻压住纸角。
黛玉屏息凝望,眉尖微蹙,眸光如秋水般流转。
她轻声问道:“这是什么?”话音未落,目光已落在纸上那三个遒劲苍凉的大字上。
《罪己诏》!
墨色深重,似含血泪,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帝王心魂的裂痕。
她心头一颤,仿佛听见了皇宫深处回荡的钟鼓哀鸣。
诏书之上,字字如刃,“朕年少顽劣,耽于嬉游,疏于政事,德行未修,才不足以安邦,志不足以济世,有负太上皇之重托,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再往下看,笔锋一转,更显决绝地写道:“今痛定思痛,特此昭告天下,禅位于摄政王,愿其以苍生为念,广开言路,减赋税以解民困,整吏治以清朝纲,勤勉不怠,不负江山社稷。”
“皇上,没必要落笔写下这罪己诏啊!”黛玉轻启朱唇,声音如春日微风拂过湖面,温柔却不失坚定地劝慰道:“何不另寻一说辞?譬如言明圣体抱恙,久治未愈,又因未有龙嗣,江山无人可托,故而禅位于贤,以安社稷。如此既保全圣誉,又顺理成章,岂不两全?”
她眸光低垂,指尖微微抚过袖边绣纹,似在斟酌字句,又似在压抑心头翻涌的情绪。
皇上缓缓抬眸,目光深邃如古井寒潭,带着几分疲惫,却更添几分决绝。“玉儿,你可知‘在其位不谋其政’,非但失职,更是对百姓的不负责任!”
他语调低沉,却字字如钟磬回响,“朕承大统多年,若临危退缩,不以实情昭告天下,岂非欺君罔民?德行有亏,何以立身于天地之间?”
他顿了顿,望向那方明黄绢纸,仿佛已看见自己亲笔写下的每一个字如血滴落,浸透纸背。
“朕意已决,无需再议。”语气虽平,却如铁铸般不可动摇。
黛玉闻言,只轻轻颔首,眉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她没有再劝,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像一株开在深谷的幽兰,甘愿为风雨所掩。
她知道,眼前之人,不只是她的夫君,更是曾肩负万民期许的帝王。
他的选择,从来不只是个人悲欢的取舍,而是千钧重担下的自我审判。
许久,皇上才缓缓起身,步履略显沉重,却依旧挺直脊梁。
“我们回去吧。”他轻声道,声音里透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朕尚有许多后事需一一安排,遗诏、宗庙祭祀、百官安抚……朕不能留下一个乱局,让天下人寒心。”
黛玉默默跟上,脚步轻盈如烟。
刚走几步,她忽而驻足,回首望向那‘罪己诏’,迟疑片刻,终是低声问道:“真的……不再见太上皇一面了吗?若我们悄然离去,太上皇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很伤心?”
黛玉知道,皇上一旦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改变。
也明白,世间万事,终难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必有所取舍。
既然皇上舍弃江山,选择了自己,自己应该开心才是,可周围的叮咚作响,像是回应,又像是叹息。
皇上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远方,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却燃着久违的光亮。
“父皇不会失望的。”他语气笃定,仿佛看穿了岁月深处的羁绊,“父皇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几十年来,心系万民,可也希望儿子能活得自在些。如今朕终于挣脱桎梏,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一条不必称帝,却能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的路。”
他牵起黛玉的手,十指紧扣,温暖从掌心蔓延至心底。
“他会欣慰的,玉儿。因为他终于看见,他的儿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敢于遵从本心的人。只要朕一直陪在你身边,哪怕远离朝堂,归隐山林,太上皇终会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爱,是超越权力与名分的理解与成全。”
一阵风起,吹开了通往新途的门扉。
二人并肩而行,如同两片飘向自由的落叶,在命运的长河中,终于寻得彼此的归途。
黛玉凝望着四周的景致,仿佛置身于一片久违的自由天地,心中久抑的情愫如春风拂面,悄然荡漾开来。
她恍然觉得,自己终于挣脱了束缚,重回那无拘无束、广阔无垠的世界,一颗心也随之轻盈飘起,似柳絮随风,若浮云游走。
她忽而悲从中来,轻叹命运多舛,感怀幸福来之不易,那点点微光,是经年泪水中淬炼出的温柔,是孤寂长夜里守候的黎明。
她又想纵情欢笑,让清脆的笑声洒落花间,只为此刻终于得以追随本心,奔赴魂牵梦萦的远方。
那份向往已久的宁静与自在,如今触手可及,令她心潮起伏,眉眼生辉。
她渴望远离尘世纷扰,抛却一切羁绊,只携一缕清风、半卷诗书,走向那属于她的静谧深处。
随着二人的身影渐渐远离,太上皇和老太后慢慢从密林深处探出头来。
“老头子,您的计谋失败了啊!”老太后嬉笑着说道:“玉儿肯定察觉出,咱们两个是故意躲着他们的。”
“能找到这里,就说明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太上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最好的爱就是成全,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老头子,皇上这么年轻就能看破红尘,实属难得,比您提前觉悟了几十年。”老太后斜了一眼太上皇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对,孤是高兴,高兴得很啊!”太上皇噘着嘴,言不由衷地说道:“他是自由了,可老头子我还得去给皇孙撑场子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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