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中年女人从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里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死死抱住了李灵。

    接着陆续又有几个人冲上前，一起拽住了李灵的衣服和手臂。

    “别冲动！别冲动！”

    “对对对，在这里住院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年轻人不要想不开，多少病人想活还活不下去呢…”

    “对的对的，我妈八十多了，上了三次手术台，还想活着呢！”

    “想开点啊～想开点…”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着李灵。

    护士台的护士吓得不轻，纷纷......

    李灵站在窗边，晨风灌进她单薄的衣衫，吹得她发丝凌乱，像一根根断裂的琴弦在风中颤抖。她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小路，水泥地泛着潮湿的灰白，仿佛一张没有温度的地图，通向 nowhere。她听见王玮的哭喊，那声音撕裂了走廊的寂静，也撕破了她心中最后一层麻木的壳。

    “孙清彦……让我来找你。”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她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缓缓收回探出窗外的身体，双脚重新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转身，一步一步走回王玮身边。她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但终究是回来了。

    王玮仰头看着她，眼泪还在往下掉，嘴唇哆嗦着：“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

    “我没有。”李灵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只是……想透口气。”

    她蹲下身，伸手轻轻擦去王玮脸上的泪，指尖冰凉。那一刻，两个女人在医院走廊的清晨对视，一个为弟弟担忧欲绝，一个为爱而心碎欲死，彼此眼中映出的都是狼狈不堪的真实。

    “他说他等了我一晚上？”李灵低声问。

    “嗯。”王玮点头，抽噎着，“早上护士换药时，他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李灵呢？’后来看见我，还叫你名字……他说梦里都在找你。”

    李灵闭上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她想起昨晚和李验的对峙??那个从小欺负她、如今依旧用亲情绑架她的亲弟弟。他说：“姐，你现在这样纠缠孙清彦，算什么？人家有家世有背景，你配吗？郭丽平对你好，是因为小宇喜欢你，可现在小宇知道你是谁了，你还指望什么？”

    她当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是因为理亏，而是因为她终于看清了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里，她不过是个外来者，一个靠着别人施舍才得以靠近光的人。而她所贪恋的那点温暖，早已越界成了冒犯。

    “王玮，”她睁开眼，目光平静得让人心疼，“我决定了，等清彦出院，我就离开S市。郭阿姨那边，你也帮我转达一声谢谢。”

    “你说什么？”王玮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能走！清彦需要你！”

    “他不需要我。”李灵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需要的是能陪他复健、照顾他生活的人，而不是一个情绪不稳、随时可能崩溃的累赘。我已经拉黑了小宇，不会再打扰他们母子的生活。”

    “可你心里明明放不下！”

    “所以我才要走。”李灵站起身，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留在这，只会让我更痛苦，也会让他为难。我不值得他为我失眠，为我担心，甚至……为我说谎。”

    她说完，转身朝病房走去。这一次，脚步坚定。

    孙清彦看到她进来，眼睛瞬间亮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固定带束缚着动弹不得。他的眼神急切，手指不停敲击床沿，示意要手机。

    王玮把手机递给他，他飞快地打字：【你去哪了？我很担心。】

    李灵走到床前，低头看他，轻声道：“我去透了口气。没事的，别担心。”

    【骗人。你哭了。】

    她一怔，随即笑了：“你看错了，可能是风吹的眼睛疼。”

    【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不该一个人扛。】

    “我不想连累你们。”她声音微颤。

    【你从来都不是连累。你是我的光。】

    五个字，像五把刀，狠狠剜进她心里。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孙清彦。他正凝视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穿透了所有伪装，直抵她灵魂最深处。

    “你说什么？”她哑声问。

    孙清彦又打了一行字：【从你第一次来病房给我读诗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别人来看我，带着同情、怜悯，或者任务。只有你，眼里有光，说话时会笑，会因为我皱眉而心疼。你说你喜欢看我醒来，因为你怕我再也睁不开眼。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女孩。】

    李灵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我知道。我瘫痪在床，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给你未来。但我也不想看你为了所谓的‘成全’把自己逼到绝境。你不是工具，不是谁的附属品，你是李灵，是我认识的最勇敢、最温柔的人。】

    她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

    “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她哽咽着。

    【我不求你留下，也不求你原谅谁。我只希望你知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有意义。哪怕全世界都否定你，我也不会。】

    王玮悄悄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金色的线，正好落在李灵脚边。她跪坐在床前，额头抵在床沿，泪水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孙清彦：“你说我是你的光……可我现在，连自己都照不亮。”

    【那就让我做你的光。】他迅速打字，【哪怕我现在只能躺着，我也愿意用尽全力，照亮你一点点。】

    她看着屏幕上的字，忽然笑了，笑中带泪：“你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怎么照亮我？”

    【用心。】他眨了眨眼。

    她愣住，随即破涕为笑。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真心地笑出来。

    “你啊……”她轻声说，“真是个傻子。”

    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像个得了夸奖的孩子。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陈?探进头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肩头还沾着些许夜露，显然是连夜赶回来的。

    “我可以进来吗？”他低声问。

    李灵迅速抹了把脸，起身退到一旁。

    陈?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后落在孙清彦脸上：“听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孙清彦点点头，指了指手机。

    陈?接过手机看了一眼，神色微动，却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说：“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转入康复科了。”

    他又转向李灵：“我刚从美国回来，路上一直在想你有没有吃饭，有没有休息好。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很心疼。”

    李灵摇头：“我没事。”

    “你有事。”陈?语气坚定，“你总是说没事，可你的眼圈是黑的，脸色是白的，连笑都是勉强的。你以为藏得很好，其实我们都看得见。”

    他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我让厨房熬了小米粥，还有一点咸菜，趁热吃点吧。”

    李灵没接。

    “筱帆今天也在美国那边遇到些麻烦。”陈?打开盒子，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有个叫朱蔚彬的家伙，一直在骚扰她，拿她当炫耀的战利品。她强撑着应付，差点当场呕吐。幸好我及时赶到。”

    李灵这才接过盒子，低声道：“谢谢。”

    “不用谢。”陈?看着她，“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人在乎你。你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包括我，包括孙清彦。你的幸福，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李灵捧着温热的盒子，指尖传来暖意。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我会走的。”她轻声说，“等清彦稳定了，我就回老家。”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陈?指了指病床上的孙清彦。

    她沉默。

    孙清彦盯着她，眼神逐渐黯淡。

    陈?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陪你过来。”

    他离开后，病房再次陷入安静。

    李灵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喝着粥，味同嚼蜡。孙清彦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放下碗。

    她起身整理衣服：“我该走了。”

    【等等。】他打字。

    她停下。

    【你会回来吗？】

    她看着他，良久，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怕。”她终于说出心里话，“我怕我回来一次，就更舍不得走。我怕我忍不住抱你，忍不住靠在你肩上哭，忍不住幻想我们能有以后。可现实是，我没有资格拥有这些。我有家人要顾，有责任要担，还有……一个已经彻底结束的关系。”

    【所以你就选择逃避？】

    “这不是逃避，是清醒。”她苦笑，“有时候，最深的爱，就是放手。”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

    【李灵。】

    她停步。

    【如果你走了，我不会怪你。但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回头。

    【每年春天，去一次植物园，看看蔷薇。如果有一天，我能站起来走路了，我会在那里等你。不管几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却用力点头：“好。”

    她推开门，走出去，没有回头。

    身后，孙清彦望着关闭的门，缓缓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入鬓发。

    三天后，李灵递交了辞职信。

    公司高层震怒，HR约谈她多次，试图挽留。她是项目核心成员，能力出众，口碑极佳。但她态度坚决，只说家中有事，必须返乡。

    临走前，她去了一趟公司顶楼天台。那是她和孙清彦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地方。那天他穿着笔挺西装，站在风里对她微笑，说：“你就是李灵？听王玮提起过你很多次。”

    她靠在栏杆上，望着城市的灯火，掏出手机，悄悄解除对小宇的黑名单。

    一条未读消息跳出来：

    【李灵，你去哪里了？我妈说你辞职了？我想见你一面，就一面。】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

    【对不起，我已经买了明天回老家的票。祝你一切安好。】

    发送后，她再次拉黑。

    第二天清晨，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出租屋。天空飘着细雨，街道湿漉漉的，像她此刻的心情。她坐上出租车，报了机场地址。

    车子启动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栋住了三年的老楼。窗台上那盆她养了两年的绿萝，依然郁郁葱葱。

    飞机起飞时，她靠在舷窗边，看着地面越来越远，城市缩成一片光斑。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孙清彦写下的那句话：

    “我会在蔷薇盛开的地方等你。”

    她轻轻抚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张纸条，是他偷偷塞给她的，上面写着一行字：

    【等我站起来那天，第一件事，就是牵起你的手，去看遍世间所有的蔷薇。】

    泪水无声滑落。

    而在S市某栋高级公寓内，孙清彦正艰难地进行着复健训练。他咬着牙，双手撑住平行杠，一点一点挪动双腿。汗水浸透病号服，双腿颤抖如风中枯枝。

    “再往前一点！清彦，加油！”王玮在一旁鼓励。

    他喘着气，额头抵在杠上，嘶声道：“我要……走路……我要去找她……”

    医生摇头叹息：“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谈什么走路？至少还要半年以上。”

    “我不等那么久。”他抬起头，眼神倔强如铁，“我要提前开始高压康复训练。”

    “那会很痛苦，可能会加重神经损伤。”

    “我不怕痛。”他冷笑，“比起看不见她的日子，这点痛算什么？”

    与此同时，远在美国的林筱帆正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关于成立“女性职场安全与发展基金”的初步提案》。

    她拿起笔，在发起人一栏，郑重写下两个名字：

    **林筱帆、浦应辛。**

    窗外，春雷滚滚，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而千里之外的S市植物园，温室大棚中，一株蔷薇悄然绽放，花瓣鲜红如血，迎着风雨，倔强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