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着头想了很多东西，多到……我都怀疑奶奶已经离开了。

    因为，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于是，我试探性地询问道。

    “他的手术应该快要结束了，你不担心吗？”

    此刻，楼梯间内一片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奶奶略显平静的声音。

    “一个小手术而已，和他七九年在前线参加自卫反击战受的那次重伤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原来奶奶还在啊，半天没有声响，我还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或许，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思考着爷爷为什么对我的学习这么重视。

    我叹了口气，轻声反驳起奶奶的话来。

    “他和当年不一样了，人一旦老了……就特别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并发症。”

    对于老年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小病，任何看似不起眼的病症，都有可能引发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他的身体很好，不出意外的话，我会走在他的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的我心头猛地一颤，泪水止不住地又一次夺眶而出。

    生老病死，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每当想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难以……不去在意。

    我紧紧闭上双眼，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

    待心情稍微稳定些后，我缓缓站起身来，然后睁开眼转头看向了奶奶。

    她依旧保持着我记忆之中的那般模样，慈祥而温和。

    只是……相较于过往的印象，岁月终究还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使得她看上去更显苍老了几分。

    这没办法，毕竟距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三年。

    我摇了摇头。

    “不会有那种事的，我搭过你的脉……你至少……还能活四十年。”

    “你是在祝愿我长命百岁吗？”

    “不是，我在陈述事实。”

    我似乎又要哭出来了，于是我转过了头，重新坐下。

    “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其实……只想看到你健康快乐的长大。你从小就要强，什么都要争第一。但你很聪明，不管是参加什么比赛，你都轻而易举的碾压了同龄人。”

    我其实也没有轻而易举，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着很多天才的。

    只是，我比他们更聪明，也比他们更努力。

    “你学习能力太强了，强到……我们开始怀疑，我们所能提供的学习环境，会不会浪费掉你的天赋。所以，在你五岁那年，你爷爷做了一个决定，带你认祖归宗。他在吴家的门外跪了三个小时，又在吴家的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才将你重新送进了吴家……那时，他是真的爱你，只是单纯的希望你……得到最好的教育。”

    我其实并不要强，只是……太害怕被抛弃了。

    有价值的人，怎么都不会被抛弃，我从书中学到了这样的道理。

    所以，我才在她们面前疯狂地去展现自己的价值。

    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的人生第一次出现后悔的情绪，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了。

    “我们已经尽可能高估了你的天赋，但……我们好像还是低估了。在接受到最好的教育之后，你的天赋开始真正展现。你所有的老师，几乎都对你赞不绝口，一切也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从你成为了吴家家主候选的时候，你爷爷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开始主动地压榨你的时间，开始完全不顾及你的感受，开始……。”

    奶奶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应该是突然想到，她继续说下去，只会让我越来越讨厌我的爷爷。

    她说的东西我都知道，而且，知道的可能比她更清楚。

    因为我能想明白……这其中她所不能理解的地方。

    奶奶只是一个中产家庭出生的寻常女子，她家里的公司，一年的收入也不过百来万，她根本就不知道……吴家的家主候选……代表着什么。

    所以，在听完奶奶的这番话后，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沉默，重新笼罩在了楼梯间。

    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说点什么，因为没有意义。

    爷爷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他的信念已经贯彻了几十年，已经……不可能被任何人改变了。

    “这些年，他对国家其实一直都有些愧疚。从战场下来后……他就选择了退伍，再也没回到部队。我知道……他不是怕死，只是有些害怕……再也见不到我了。那颗子弹……差点就让我们阴阳两隔了。所以在伤好以后，他离开了家族，和我一起成为了老师。他一直认为……他背叛了家族和人民。”

    这样的愧疚，简直可笑！

    怒不可遏的我猛然站起身来，转过身朝着她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所以？他就要用我来弥补他对国家的亏欠！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他那该死的家国情怀，凭什么要牺牲我！”

    这是我第一次……向她们发火……宣泄着自己内心深处……那积压已久的愤怒与不满。

    我缓了一口气，迅速转过了身，背对着奶奶。

    “我真的无法接受，我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的学习，竟然是为了……一群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思淼发来了消息：手术顺利，爷爷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此时此刻，奶奶想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夹在我和爷爷之间，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没有去看她的表情，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也许，我不该对她发火，但长久以来，我一直将这些负面情绪……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我压抑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我该走了。”

    我开始沿着楼梯朝下走去，在转角处，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奶奶一眼。。

    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或许不该看这一眼，就这一眼，我又变成了一个爱哭鬼。

    不过，即便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我依然咬紧牙关，丝毫不敢放慢离开的步伐。

    为了不再痛苦，就算是哭了，我也不能停下脚步。

    “你爷爷说要是看到你，让我给你带句话。权利要是没落到该落到的人身上，那将是一种灾难。”

    楼道里传来了奶奶最后的话。

    尽管我已经看不见她了，但她最后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的确，如果权力落入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手中，落到那些畜生手中，对于广大人民来说……无疑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但是，这样的权利……对我就不是一种灾难吗？

    我深知权力所带来的责任无比沉重，它不仅需要智慧、勇气，还需要能够做到无私奉献。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做不到这些。

    我害怕因为自己的错误决策，会给他人带来痛苦和不幸。

    我不想承担那么沉重的责任……所以，我不想要任何的权力。

    我喃喃自语道。

    “这个世界怎么样，和我没关系。”

    这样或许有些自私和冷漠，但……我只想过简单平静的生活。

    我不愿意去涉足那复杂多变的政治舞台，也不愿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之中。

    可是，真能如此轻易地置身事外吗？

    每当我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劳动人民因权力滥用而遭受苦难的画面。

    难道我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一切发生？心中的良知不断地拷问着我。

    我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告诫自己。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所以，权力对我来说……

    是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