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病人，是个年龄不算太大，但头发已经花白的中年妇女。

    她扑通跪在陈恕面前，倒头便拜。

    “救世菩萨，我此次前来不为看病，只为拜您一拜。”匡访云久跪不起。

    她的家人全部死在战争中，仅余她一人好似孤魂野鬼。

    此前她被陈恕救治过，这次前来只为跪拜寻求内心的宁静。

    “人死不能复生，心病我也难医治。若需拜菩萨，你只需跪拜自己便可，因为你自身就是专属于你的救世菩萨。”陈恕简单宽慰了妇人两句，转身便顺着田埂回去了小院中。

    病患全部离去，陈恕也不见了踪影，匡访云仍是跪拜在原地。

    直到跪拜到内心清宁，她才平静起身，着手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搭建窝棚。

    她没有再婚再育，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战争中活下来的。

    只要被陈诉治愈，她的世界仿佛才照进来的一缕光。

    她追寻这缕光又在尘世颠簸了数月，直到近日，她终于确信她寻到了她的光，也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和此生的归宿。

    她自制香烛，对着农田中央的简陋小院，对着那棵探出围墙的柿子树，焚香点烛，祈福不止。

    如此，她心神清静空灵，似能通神。

    数日后，官方以此处为军事要地的名义，将她强行驱逐。

    她带着香炉香烛一退再退，但她每日跪拜的方向，总是那个田间的小院。

    有人似乎无法容忍她的这种行为，将她强行塞进车辆带走。

    她死了，死在远离她心目中菩萨的路上。

    死后，她遗留的躯壳仍在朝着菩萨的方向跪拜。

    她的出现，她的死，就像是一颗石子抛入了宁静水面，水面先是起了层层细腻涟漪，而后快速渲染成惊涛骇浪。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像是信徒朝拜一样，前来跪拜他们的救世菩萨。

    还有很多人来了就不愿离去，哪怕流浪，哪怕露宿荒野，他们也要徘徊在农田和小院的外围。

    这更让一部分坚信，陈恕回到地星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陈恕早就已经不是人类。

    于是，大量军队开始在小院的周围布防，说是为了维持秩序。

    前来治病的人越来越少，陈恕也很少再外出。

    简陋的砖瓦房间，长有柿子树的小院，几块整整齐齐的方块农田，便是他全部的世界。

    当然，还有鬼母的体内空间，那处氤氲着乳白色浓雾的元神栖息地。

    浓雾中，两个人身蛇尾的元神紧紧缠绕在一起，翻滚不停。

    时间过去了很久，或是数日，又或是数月数年，翻涌的浓雾终于停歇，那张精致娇媚的面容也在顷刻间恢复冷漠。

    “瞧，这便是你们人类，阴险狡诈，偏偏又是非不分、混淆黑白。”鬼母冷声哼道：“以本尊的意思，不如你我联手屠灭两界人族，共修大道，一同超脱轮回。”

    陈恕笑了，他懒洋洋说道：“我的鬼母圣尊哟，你还没明白吗，阴阳交合才是大道。”

    “咱们不正是在阴阳交合成就大道吗？”鬼母有些不懂陈恕的意思。

    “这只是最浅显的。”陈恕摇头说道：“人类善恶并存，光明和阴暗交替不止，他们才是宇宙的宠儿，才是真正的大道。”

    “你虽为天地宠儿，但其实又为天地所困，妄想以一己之躯成就大道，这只会是一条绝路。”

    “真正能成就天道的，是一个文明，是一个秩序，绝不可能是一个单独个体。”

    听完陈恕的话，鬼母怔了许久。

    她并不认同陈恕的话，但，陈恕所说的好像才是事实。

    “本尊定能成就大道，超脱轮回！”鬼母恼怒挥手，将陈恕的元神拍飞了出去。

    “女蛇，就是执拗啊。”陈恕从老柿子树下的躺椅上醒来，起身走出了小院。

    老柿子树的叶片碧绿如翠玉，挂满的果实好似着火的红灯笼。

    但，小院外却是冰天雪地，除了他开垦的几块农田，厚厚的积雪淹没了所有的大地。

    “陈恕老师，您醒啦？”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吕依，立即满脸含笑出现在小院门前。

    不等陈恕回话，她又开始了自说自话：“您这次足足沉睡了三年呢，您不吃饭真的没问题吗？”

    “我怕您冻着，还特意给您盖了一床棉被。”

    “对了，燃气、暖气、电路、水路都已经通到了门前，您要是同意，我马上命人将这个小院翻修一遍。”

    “不用！”陈恕摇头拒绝道：“我用不到这些。倒是周围聚集的百姓衣食温饱没有，把这些给他们用吧。”

    “他们？”吕依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表达。

    那些人已经几近疯癫，倒是有真正信仰陈恕的，但是其中也掺杂有不少利己之徒。

    想要求名、求利、求修为，在陈恕这里都有可能得到满足。

    所以他们宁愿在这里跪拜陈恕，也不愿去努力修行和工作。

    “你的修为……，就两层啊？”陈恕转移了话题。

    “啊这……”吕依更没了话说。

    三年多的时间，她的修为仅提升一层，说出去确实很丢人。

    但她却感觉很满足，因为她是接近陈恕最多的人，只要每天能看到陈恕一眼，哪怕陈恕是在沉睡，她也便知足了。

    至于修为什么的，她哪有心思去在意那些。

    “有没有要救治的病人？”陈恕察觉到附近的人虽多，氛围却有些古怪。

    “没……没有。”吕依匆忙解释道：“有了炼气法的加持，国家的医疗水平也得到了大幅提升。为了避免打扰您休息，病患都送去了医院救治。”

    “也好，本应该如此。”陈恕点了点头，并没有质疑什么。

    吕依也大松了一口气，她生怕陈恕发现龙国是在有意隔绝百姓与他接触。

    陈恕走到绿油油的麦田前，伸手轻抚麦穗呢喃道：“再等六七年，这些麦子便可以熟了。”

    “还要六七年啊。”吕依心生疑惑，不懂六七年后成熟有什么寓意。

    这些小麦第一年便结了穗，也灌了浆，但此后便再无变化。

    哪怕此时大雪纷飞，麦田也依旧保持着苍翠，纷乱的雪花就好似是缭绕在田间的花粉。

    “救世菩萨！”远处看到朝拜的人看到陈恕走出院门，立即跪拜了一地。

    一时间，香烛大肆燃烧，浓烟穿透纷飞的大雪直冲云天。

    “救世菩萨，求您保佑我突破炼气百层。”

    “救世菩萨，求您保佑我儿平步青云。”

    “救世菩萨，求您……”

    喧闹声就好似万亿蚊虫的嗡鸣，即便以陈恕此时的心境，也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

    眼看布防此处的士兵也在频频回头，几乎难以维持秩序，陈恕只得转身回去了小院中。

    他挥了挥手，一棵好似红灯笼的柿子自行飞起，落入了吕依的手里。

    残破木板拼凑而成的院门，也第一次进行合拢关闭。

    “嘿……”陈恕讪笑着看向鬼母，扭捏说道：“鬼母圣尊，要不，咱们继续阴阳交合，元神双修。”

    “呵……，凡人。”鬼母嘲讽一笑。

    虽是嘲讽，但她的笑容却依旧犹如冰雪消融，春水荡漾。

    她微微张开樱桃秀口，将陈恕错愕愣神的元神吞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