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低矮,老人鼾声如雷,一切都破败的像是一场梦一样,连屋外的雨都染成了他梦里的青灰色,这是他的山脉、他的道场、他的梦。
直到有人走近,没有敲门,熟络而自然。
老人的鼾声停下,缓缓睁开了眼,他佝偻着腰,耷拉着头,无比的衰老,比那些铺在屋顶的茅草还没精神。
“谁阿?”他哑着嗓子问。
杜圣也有不知道事吗?杜圣也有认不出的人吗?
房间里的人笑了笑,她走到老人的榻前抬起腿轻轻扫落脚底的尘土与泥水,然后翻身上炕,与老人对坐,说来凑巧,她娇小的个子与这个佝偻的老人坐着时正好一般的高。
杜圣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女人偏过头看向青茅山的大雨,“想不到你已经这么老了。”
“是啊,老些想事情就慢些,做的就更慢些。”杜圣的喘息声就像是风箱一样。
“所以这就是你的解释?”女人看向老者。
杜圣不语。
“当初是你自己说你要成圣就会救我出去,我相信你,所以把它交给了你,可当你成了圣后,却选择把这个自己这间又臭又丑的茅屋放到了我的牢笼前,成为了我的狱卒,他们的帮凶。”女人的声音很平稳,温温柔柔的,可是不知是哪里就是生出无数的怨气来。
“但如今你还是脱困了。”老人抬眼,似乎想要让自己精神振作一些,他努力直了直腰,居高的看向女子。
“是的,但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女人挑眉问道:“你不要告诉我,视而不见也能算是你做了什么。”
老人的腰又弯了下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天下。。。装不下你。”
“哈,又是天下,又是苍生的,你真是和年轻时一样的爱把所有人的责任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不过现在的你比那时候更无趣了。”女人坐在炕上语气平淡的数落着眼前的老人。
她太年轻了,所以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别扭,可她的语气又太自然了。
“人,老了就是这样的。”杜圣开口道。
“我比你年龄大,见的也比你多!小书生!”女人忽然激动了一下,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于是青茅山脉的天空中响起了一声闷雷。
雷声翻滚足足十息才逐渐安稳下来,女人也终于不再生气了,她的神色忽然有些落寞的道:“也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书生从来都不会和女人说话算话的,更何况是一个妖女呢?”
茅屋里沉默着,老人好像又睡着了。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女人忽然向老人伸出手直白的讨要。
杜圣垂下头,伸手拿起了那个箩筐,然后将它翻转过来,黑洞洞的口子里看不清都有什么。
他将手伸了进去,随后掏出了几本书随意的放在膝上,又掏出了笔和砚台也随意的摆放在床榻上,最终他在很底下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粗糙的手从箩筐底部掏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软软的蓬松的就安静地停在他的手上,那是一截皮毛?
不,那是一只尾巴。
一只白色的狐狸尾巴。
女人伸手从老人手中将其拿过,将其握在手中打量,好一会才低声道:“你杀她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我没杀她。”杜圣摇头,“在我得道的最后关头,她瞒着我自己投入了我的大道中,以自己为我箩筐做押物。”
“哈,痴情儿。”女人冷笑一声似乎十分不屑。
“我视其为女,其视我为父。”老人看着她手中的断尾,眼神里有些伤感又有几分坦荡。
“你们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修改历史,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能欺骗。”女人的眼神更加的不屑,她转身下了榻,似乎打算离开。
“你不报复我吗?”老人忽然问。
“哈。”女人嗤笑了一下,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无语,“这天下你又不是第一个骗我的读书人,也不是骗的最狠的那一个,甚至你最后不还选择了什么都不做吗?”
她微微回过头,用美丽的眼角小小的扫了一下老人,“你也不用再装自己老迈了,我知道你见了我尴尬,希望我看见的你,是一个与曾经完全不同的老人。”
老人看向女子的背影,她像一个江湖女侠,那些自己在意的恩怨与是非,对她而言见过了太多,会伤心会生气,可她还是能那么继续活下去,而不会掉入其中,洒脱的像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小书生,你的衰老在我看来又可笑又可爱,像是一个小孩在扮家家酒装作一个大人。”女人说完了,她提着自己的尾巴走向了茅屋外。
老人的身躯缓缓的坐直,原来他并没有那么衰老,他的思绪依然清晰,他的身体依然富有力量。
他开口叫了一声,“贾青丘。”
女人已经走出了茅屋,她没有回头,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算是告别,然后。。。老人的梦醒了。
睁开眼,茅屋里依然黑漆漆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苦香环绕不散。
老人闻着这个味道,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贾青丘时的场景,那个女人被铁链束缚在山洞深处,铁链陷入脚踝,血液丝丝缕缕,她却怡然自得用自己的血来给自己的唇上妆。
女人抬眼,挑眉道:“你就是杜子美?你来的早了,且在旁边等会儿。”
说罢她又开始梳她的头发,洞穴外囚牛的歌声凄凄惨惨,洞穴里年轻的穷苦书生背着一个箩筐,仔细的看着一个女人化妆,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画面,却莫名的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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