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身着亲王蟒袍,紧随其后,在她身侧略靠后的位置站定,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如同最忠诚的守护神。
“众卿平身。”慕容嫣端坐于凤椅之上,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天生的威压。
“谢陛下!”百官再拜,方才起身,按品级肃立两厢。
大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年节祥和的气氛,心知今日朝会,必有要事。
慕容嫣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目光投向文官班首的宰相杜如晦:“杜相,年节已过,各地政务可还顺畅?北疆近日,可有新的军报呈递?”
她的声音平稳,却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杜如晦出班,躬身奏道:“回禀陛下,托陛下洪福,各地政务基本顺畅,百姓安度年节。至于北疆……”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兵部昨夜收到镇北将军郑蛟八百里加急军报,正欲呈报陛下。”
“念。”慕容嫣言简意赅。
杜如晦展开奏折,朗声宣读。
郑蛟在奏报中详细陈述了漠北王庭近期的异常动向:各部族收缩兵力,但操练频繁,大量囤积箭矢粮草,打造攻城器械,斥候发现有小股精锐频繁窥探边境防线。
最后,奏报重点提及,漠北左贤王乌维,近日公然携所谓“圣裔驸马”孔志谦巡视各部,以其名义犒赏军士,鼓舞士气,其南下侵略之心,已昭然若揭。
奏报念完,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虽然众人对北疆局势有所耳闻,但如此详细的军报和“圣裔驸马”这个敏感称谓,还是让群臣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慕容嫣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目光扫过百官:“众卿都听到了。漠北厉兵秣马,又以逆贼余孽为旗号,其心可诛。对此,众卿有何看法?”
话音刚落,武将班列中,一位性如烈火的老将军便大步出班,声如洪钟:
“陛下!漠北蛮族,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如今竟敢抬出孔家逆子,妄图混淆视听,实乃奇耻大辱!末将以为,当立即调集精锐,增兵北疆,主动出击,趁其尚未完全准备妥当,给予迎头痛击!扬我国威,震慑宵小!”
此人乃是靖北侯,一生与漠北交战,主战态度最为坚决。
“靖北侯此言差矣!”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立刻出列反驳,是礼部尚书王允之,他面带忧色,
“陛下!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漠北虽蠢蠢欲动,然其是否真敢大举南犯,尚未可知。我朝方经年节,国库虽丰,然大战一起,耗费钱粮无数,生灵涂炭。且北地苦寒,春季将至,然冰雪初融,道路泥泞,利于守而不利于攻。此时贸然出兵,若战事不利,或陷入胶着,岂非徒耗国力,予敌可乘之机?不若谨守关隘,遣能言善辩者出使漠北,陈说利害,或可消弭兵祸于未然。”
他是典型的主和派代表。
“王尚书此言,未免太过怯懦!”另一位中年将领出班,是兵部侍郎孙武,“漠北豺狼成性,岂是言语所能打动的?谨守关隘,被动挨打,乃取死之道!乌维抬出孔家子,分明是要乱我民心士气!此时若不展示强硬姿态,只会让漠北以为我朝怯战,更加肆无忌惮!必须予以雷霆反击!”
“孙侍郎!岂不闻‘国虽大,好战必亡’?”一位御史言官接口道,“陛下初登大宝,当以仁德治天下,休养生息。北疆防线稳固,郑蛟将军亦是良将,只需严加戒备,漠北未必敢轻举妄动。若主动挑起战端,胜则罢了,若败,则国势危矣!且战事一起,必加赋税,苦的还是天下百姓啊!”
言官们多从民生道德角度考虑。
“难道放任漠北准备妥当,大兵压境,就不是苦了百姓吗?”靖北侯怒目而视,“届时战火燃于国门之内,百姓流离失所,岂不更惨?!”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主战派以武将为主,慷慨激昂,主张先发制人,以战止战;主和派则以文官和部分言官为主,强调国力、民生,主张外交斡旋,谨慎避战。
双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大殿内充满了火药味。
慕容嫣端坐凤椅之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指尖在那墨玉扳指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林臻站在她身侧,目光如炬,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发言的臣子,将他们的话语、神态一一记在心里。
争论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时,杜如晦再次出班,朗声道:
“陛下,诸位同僚!争论无益,关键在于圣心独断。老臣以为,战与和,皆需建立在对敌我形势准确判断之上。漠北之患,确需警惕,然是否立即大规模用兵,还需权衡利弊。当务之急,是向北疆增派精锐,加强戒备,令郑蛟将军有权根据敌情临机决断,若漠北有小股挑衅,坚决打击;同时,可秘密遣使接触漠北内部与乌维不合的势力,或西域诸国,进行分化瓦解。此所谓,‘外示以强,内修文德,静观其变,后发制人’。”
杜如晦的话,相对折中,既强调了备战的重要性,也提出了非军事手段的可能性,顿时让激烈的争论稍稍平息了一些。
众臣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九重御阶之上,那位身着墨金色神凤降世裙、威仪天成的女帝身上。
慕容嫣终于动了。她缓缓抬起手,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每一个与她对视的臣子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她的声音响起,清冷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靖北侯忠勇可嘉,王尚书心系民生,孙侍郎思虑周全,杜相老成谋国。”
她微微停顿,凤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然,朕想问诸位,漠北乌维,是否会因我朝避战求和,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孔家遗孤,是否会因我朝怀柔,便幡然醒悟,认祖归宗?”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臣子的心上。无人能答。
慕容嫣缓缓站起身。就在她起身的瞬间——
动作带着倾听完群臣辩论、即将做出最终裁决的威仪与决断!
那迤逦在御阶之上、凤椅之前、铺散凌乱长达五丈的墨金色苏锦拖尾,被这骤然起身的动作猛地带动!
华贵锦缎拂过光滑的金砖地面,发出“唰”的一声清晰悠长的鸣响,在整个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随着拖尾的悄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殿内璀璨灯烛光芒映照下、闪烁着如同烈日熔金般炽热而威严光芒的“满地织金”内衬!
那只布满整件睡裙和连体拖尾的凤凰纹路,在瞬间迸发出一种洞悉局势、权衡利弊、最终乾纲独断的、无比耀眼的金芒!
那光芒充满了对主战派勇气的认可、对主和派忧虑的理解,但更多的是超越争议、俯瞰全局的帝王智慧与承担最终责任的巨大勇气,尊贵、辉煌,且带着一种即将颁布重大决策的、石破天惊的压迫感!
裙摆落下,将那片象征最终决断的璀璨金光掩盖。
慕容嫣立于高阶之上,俯视群臣,声音陡然提高,清晰而坚定地传遍大殿:
“漠北之患,非一日之寒!乌维之心,路人皆知!求和避战,换不来和平,只会让豺狼觉得我朝软弱可欺!朕意已决!”
“着兵部、户部,即日筹措粮草军械,秘密调遣京畿、中原精锐兵马十万,分批开赴北疆,归镇北将军郑蛟节制!北疆各镇,即日起进入一级战备,严防死守!若漠北敢有一兵一卒越过边境,给朕狠狠地打,绝不姑息!”
“着礼部、枢密院,精选干练之人,秘密前往西域,离间漠北与诸部关系,断其外援!同时,严密监控境内,凡有敢散布投降言论、或与漠北暗通款曲者,以叛国罪论处,立斩不赦!”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杜如晦身上:“杜相。”
“老臣在!”
“着你总揽全局,协调各部,确保政令畅通,后勤无忧!”
“老臣遵旨!”杜如晦躬身领命,心中凛然。
慕容嫣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定格在虚空处,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北疆,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朕,要让乌维明白,也要让天下人明白!这大乾的江山,是打下来的!这大乾的太平,也是靠铁与血守住的!容不得任何魑魅魍魉,觊觎分毫!”
“退朝!”
说罢,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在那片墨金色、凌乱而威仪的拖尾簇拥下,与林臻一同离开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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