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从怀身穿大红婚服,笔直地站着,唇角挂着微弱的笑意。
    双手搭上我的胳膊,他低垂着眼眸,眸光深沉,“钦钦”。
    在我们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我像是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浑身一震,向前跌进他的怀里。
    薄从怀将我紧紧环抱住,双手垂放在我的腰际,“你为什么要逃?你不想嫁给我吗?”
    我侧过面颊贴在他的胸口,皮肤和肌肉下是静悄悄的,没有心脏跳动。
    我直了眼睛,行为根本不经过脑子思考,脑袋一上一下地缓慢点动。
    “那我们回去拜堂好不好?”
    “拜了堂,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好吗?”
    和薄从怀拜堂成亲啊……
    真的很诱人呢……
    我点头,薄从怀松开我,微笑着拉起我的手,手柔弱无骨,不堪一握。
    他先我一步迈向前方,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飘飘忽忽的红点,就在我的正前方不远处,缓慢地向前飘动着。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那个厅堂,直直地跪在大红软垫之上,手中握着红色绸缎,另一头牵着带着微笑的薄从怀。
    身边一身喜庆红衣的喜婆煞白着一张面孔,笑容在脸上都快挤不下了,
    “一拜天地——”
    我的头不受控制地向下垂去,脊背也相应着弯了下来。
    余光中瞥见旁边和我一样磕头的薄从怀脸上笑容加深,一张嘴如同弯刀,渗着血似的翘起。
    嘴中突然感觉到一股甜腥,然后是一阵剧痛,我的眼睛猛然一眨,这才从愣神的状态醒过来。
    其实从身边这个纸扎的假薄从怀故作深情地喊我“钦钦”,我就知道他是来迷惑我的。
    这鬼演戏不知道提前做功课,薄从怀抱我从来都不会双手放在我的腰后,
    而且他为了蛊惑我,刻意将尾音拉长,薄从怀是个干脆的性子,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但是奇怪,我的思维在我的后背受到那股莫名推力的瞬间开始,就不受自我控制。
    不知道这股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之前让我下跪也是一股莫名的力量。
    这里除了纸扎人,肯定还有其他我看不到的东西。
    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在自己面颊贴向纸人胸口时咬住了舌头,这才没有被迷惑去。
    否则和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纸扎人拜堂成亲,我成什么了?
    纸扎人的攻击招数只有迷惑,现在看我起身,两人又停摆了动作。
    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翘着脚取下一根龙凤红烛,将二人依次点燃。
    厅堂之中响起凄厉的尖叫痛哭声,但是他们在愈燃愈大的火海中依旧高高翘着嘴角,黑洞洞的嘴深不见底。
    我不愿再看,捂着耳朵就要往厅堂外退。
    房门依旧大敞着,门槛之上却凭空生出一道透明薄膜,不论我怎么样推打,都不能撼动分毫。
    感受到身后一股热气,我再不出去,就会和两个纸扎人一起葬身火海了。
    咬着牙又捶打了半响,火舌跳上大红的婚服衣摆,被火包围的感觉并不是窒息和灼烧,而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抽离感。
    仿佛自己的骨头要被烤化,血液要被烤干。
    脱力地滑倒在地,我又咬破了舌头。
    刺激的甜腥气味让我的意识稍稍有些清醒,但是在灼热之中,视线又慢慢模糊。
    一道蓝光闪过,我本来倚靠的透明薄膜倏地破裂,在我的身体倒向地面之前,我听到一个声音,
    “主人,奂脊来晚了。”
    费力地翻动眼皮,一身蓝衣的奂脊托出我的上半身,轻呼出一口气,厅堂内的烈火瞬间熄灭。
    “你来了。”
    奂脊低着头,面上没有表情,语气认真又自责,
    “是,主人被下了梦咒,我在层层幻境中寻找主人,费了一段时间。”
    “有办法能出去吗?”
    有了奂脊在我身边,起码不是孤身一人了,我稍稍心安了一些。
    奂脊抬头望天,乌云低低地压着,几乎要贴向地面,是暴风雨来临的预兆,
    “恕奂脊无能,无法冲破梦魇之境。”
    我拍了拍她的手,她能赶来救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奂脊扶我站起,既然纸人已经被我烧毁,迷惑之术大概率是行不通了。
    但是设咒之人费心将我困于此处,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在薄膜被奂脊劈开之后,包括厅堂在内的一切事物都消失了,
    我们两人站在一片荒芜空地中央,四面八方寸草不生。
    狂风掠过地面,带起尘土飞扬,迷得我们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用胳膊挡着面孔。
    这里连一棵能让我们二人躲避狂风的树木都没有,能见度迅速下降,我们在沙尘之中依偎在一起。
    果然,因为第一层梦境被破,设咒之人换招数了。
    片刻之后,骤雨如同一颗颗坚硬的小石块,从天空倾然而下。
    我因为没有痛觉,因而除了身上的喜服因为吸水而变得沉重之外,我并没有其他感受。
    反观奂脊,她被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脊背上,发出一声闷哼,手却非要挡在我头顶。
    我弓着腰,将她环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雨点的物理伤害。
    这可能是我在梦魇之境中能为她做出的唯一一件有用的事。
    我听到奂脊虚弱的低声,“主人……”
    “没事,别动,我来保护你。”
    有生之日,我沈玉诉也能说出这么帅气的一句话,真应该载入我家祖籍。
    当然,我无父无母,没有祖籍,所以我是说,奶奶的祖籍。
    这场大雨不知下了多久,一点没有停止或者减小的意思。
    我低着头,因为雨丝密集,我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和场景,只能什么都做不了地等待着这场人为天灾早些停止。
    雨点落在地面,溅起水花,然后凭空消失,没有蒸发,也没有积存,它们单单只是为了落下。
    耳边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一声一声,沙哑微弱,像是扯了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来的声音。
    哭声和我的心跳声渐渐同频,我感受到从胸口内部一抽一抽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