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比美妙的痛苦

    还有——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全部都知道。”

    纪年扶在沙发扶手上，单薄的睡衣领口垂落，露出骨感的锁骨和横穿锁骨的疤痕，他支着脑袋，“从过去到未来，再到这个世界结束，我了解全部。”

    “为什么？”

    莫离视线落在他锁骨狰狞的疤痕处，微微蹙了下眉，伸手替他拎起领口，遮住。

    “因为……”

    锁骨微痒的触感一闪而逝。

    纪年看见莫离低垂脑袋时的乌黑发顶，原本盘算好的话全部卡在喉咙。

    大概是今天的饭局很重要，莫离专门去设计师那里做了发型，每一根头发丝都待在自己该待的位置上。

    相比于平日的文雅和温和，多了几分矜贵。

    莫离替他理好衣领，收回手，视线如常地望着他，专注又认真。

    纪年思维都停滞了一秒。

    他没想到，这种过分亲近的动作，会是莫离做出来的。

    不敢置信的同时，他还感到一股非常特别的心情。

    像是全世界的老虎都融化成黄油。

    他的心诡异地柔软下来，一时间忘记了算计，忘记了多年的布局，只专注在此时此刻。

    连声音都轻柔了几分。

    “我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但是，”纪年毫无保留地坦白，“我重复过成千上万次这个世界。”

    虚假的世界会不断地重复。

    从主人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到主人公死亡结束。

    纪年扮演着一个人畜无害的Npc，反复地死在战火里，反复地出生在糟糕的家庭，反复地经受折磨。

    直到有一天，虚假的世界终于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一个被设定成主角的真实的存在、他的同类。

    纪年无比了解南木的人生轨迹。

    他出生在混乱的三不管地带，学会跑之前先学会怎么开枪，受尽苦难和折磨，然后被一处势力抓到。

    为了苟活，他装成哑巴，熬过一年，然后被A国的武装力量带回本土。

    A国扫平了那个势力，带回一个天生的杀手苗子，而那个时候，南木只有四岁。

    纪年一直腹诽，这人不愧是主角，简直是个超人。

    一岁自立，三岁拿枪，四岁进入杀手职业学校。

    他对一个重复超人人生的活人不太有兴趣，反正以后，他都会杀了他。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纪年的预料。

    A国扫平那个势力是在南木四岁的事情，原因是他们参与过一起袭击，配合其他势力捣毁了A国在当地的据点。

    抢夺了一批军火。

    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多点前，那时南木还没学会开枪，只是个被环境迫害的可怜幼儿，凭着本能活下去。

    据点里的驻军全部被杀死，其中，一名驻军的妻子留下孩子，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寻找丈夫的道路。

    这件事是底层代码写下的故事。

    那名妻子最终带回了丈夫的勋章，但却受到了什么刺激，一直浑浑噩噩了好几年。

    纪年并不清楚所有Npc的人生轨迹，但这名Npc和他在同一个小镇，勉强有过几面之缘。

    这次，她得知丈夫的死讯，依然重复着踏上了寻找丈夫的旅程。

    然而意外出现了。

    她带回来的不是丈夫的勋章，而是个小小的、脏兮兮的黑色团子。

    纪年头一次看见主角掉小珍珠的样子。

    屁大点的孩子，胳膊挂在女人脖子上，像从煤矿里刚捡出来一样，又脏又小，哭也不敢出声，就知道掉眼泪。

    眼泪打湿女人肩膀的衣服，她无奈又心疼，拍着小孩的背反复地安慰：

    “乖、乖……没事了，拍拍。”

    ——世界线发生就此发生了变动。

    一枚小小的齿轮脱离原本的位置，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纪年重复了上万年的、黑白电影般的人生，仿佛一瞬间染上颜色。

    齿轮拖着世界的主角偏离轨道，生命不再是一串冷冰冰的、既定的代码。

    而是一次不可预测的命运舞台。

    纪年一开始，是抱着看乐子的想法，观察这个走上歪路的主角会怎么样。

    小黑团子很幸运。

    他没有成为一个俗不可耐又可笑的、被代码操纵的主角。

    他不是故事里经历天崩开局，依然一腔热血的超人，而是个过分正常的、幼小又脆弱的人类幼崽。

    他会哭、会发抖、会害怕，会贪恋人类的温暖，又充满对新环境的警惕。

    恐惧，不安又踌躇。

    观察了几年，纪年第一次生出一种冲动，他违背剧情的走向，带着一身伤跑出去，躲在灌木丛里。

    像一只阴暗的小老鼠。

    莫离好像察觉到什么，他很敏锐，拉着女人的手回去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

    踮起脚放在石桌上，看了一眼灌木丛。

    纪年是个非常讨厌甜食的人。

    他讨厌工业糖精的味道，讨厌腻味，他已经因为吃糖被疯癫的父母揍过许多次，但这颗糖是他的。

    他从其他小屁孩手里抢到糖，坐在江边撕开，屁股底下的草有些潮湿和扎手，浑身的伤口刺痛、发痒，他尝到一种水果的清甜味道，听到硬糖与牙齿碰撞的响声。

    天平的选择好像没错。

    那的确是个善良的孩子。

    再后来——

    纪年看着他一步步被逼上绝路，从主角走向与之截然相反的反派道路，复仇、杀人。

    他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想着莫离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然后他听到刀刺进肉里的声音，如此的清晰。

    他抬起头，看见莫离的脖子上插了一把刀。

    他的小救世主拯救了他，而他自己却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绝望深渊。

    纪年很难形容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他的世界在坍塌，他经历了漫长的、漫长的愣怔，他的时间停滞，他的世界只余空白和回声。

    他的救世主死了。

    他一点、一点都不喜欢看着莫离去死，他用尽了所剩无几的能量去寻找，他遍体鳞伤，灵魂摇晃，他蹭了蹭莫离冰凉的掌心。

    他活过来了。

    莫离也活过来了。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莫离，理解他是如何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也不会有人比他和莫离更相似，他们宇宙里唯一相似的存在，他是他的救世主。

    他要毁灭世界。

    但他爱上莫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