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还在落雨。

    不过此刻的雨已经不如方才那么急切。洪水退却，枫丹人的罪孽被那维莱特赦免，吞星之鲸被钟离一枪毙于深海，掀起的巨浪有若陀出手拦下。

    长空雨收云霁，枫丹的子民纷纷在灾难后仰起脸来，凝滞片刻，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预言圆满解决，芙卡洛斯缓缓走出谕示裁定枢机，注视着她深爱的子民，终是双手轻抚胸口，发出一声轻快也颤抖的笑。

    大海，擦着贯虹之槊如约跃入海中的达达利亚浮出水面，海底，被岩元素贯穿的鲸鱼缩小为巴掌大的残魂，被出关赶来的丝柯克收入手中。

    而幕后，水神神座分崩离析，银发金瞳的少年静默着，抬眸望向天空残缺倾泻的阳光。

    其实撕毁世界的葬火之战，才是神明与龙族故事的终局。

    那一年，屠杀过后，尼伯龙根满载着对天理之子神千落的恨意席卷归来，漆黑的影子席卷大地，一时间，文明摧毁，江河倒转，恶疫横行。

    不得已随天理迎战的青稚神明，悲痛之下，斩杀了龙族的君王，一次又一次，杀死了昔日的故友。

    那是连神明都不愿触及的过往，故友临死前的目光，太过怨毒、悲怆、乃至凄凉。

    「你终是愧对龙族！！」

    「神千落！！是孤信错了你，你所行之事，刀下累积的枯骨与冤魂——如何对得起龙族？如何对得起七大龙王？！又如何……」

    「对得起他？！！」

    「……」

    那一天，或许，同样下起了雨。

    那场久违的大雨冲刷掉大地汩汩的血泊，淹没掉龙王泛冷的遗骸，雨水打落在神明的银发，顺着发梢，滴答陨落。

    神千落张了下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辩解。

    那一场战役后，提瓦特大乱。

    神都是爱人的，可他亲眼目睹母亲向大地降下天钉，亲手毁灭了她豢养悲怜的凡人国度。

    人应当向神明献上信仰，可后代之人不再虔信神谕，反而希冀神明未曾许诺之事，试图挣脱命运的枷锁。

    于是高天震怒，在怒火之下，再度降下无数严苛的惩罚。

    他无法理解母亲。

    无法理解为达目的而利用真心的生灵，为何名为神明。

    无法理解因恐惧突破而降下天钉的苛责，究竟是傲慢还是怯懦。

    他无法理解，因而那场战役后，天空的少主，天理的长子，受众神敬仰的那位尊贵的少年，决意反抗。

    他推开了触手可得的天理之位，背离了九天最为强横的掌权者，他在大雨中撑起了伞，漫步在赴死者的墓地。

    他对视着年幼的弟弟，放空掩盖悲伤的金瞳，语气清浅，却极其郑重地轻声开了口。

    「阿乔…」

    「我们反抗天理吧。」

    黑衣黯淡，暮色昏沉，浩大而空寂的墓地弥漫开死亡的腐朽气味。

    可他偏生觉得长风沛雨，天光透亮。

    或许有些事只有神明才能做到。

    而真正完成那份伟业的生灵，才能够被世人称为神明。

    他生而为神，应当为生而为神的高傲而活。哪怕死得其所，哪怕仅仅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万众瞩目与敬仰……

    他应当化作焚尽高天的火，赐予千千万尘世震撼一生的神迹。

    神千落稍稍沉了下眸光。

    水神神座被摧毁的时候，无形中，某种玄妙的力量萦绕提瓦特震颤，宛如荡漾波纹的水面，拨开云朵细碎的裂纹。

    天空出现了一瞬的裂隙。

    而少年就这样保持着凝视天空的姿态，与天空岛遥遥对望。

    其实芙宁娜并不清楚神千落在看什么，只是跟随在他的身后，看着海风混杂着神座的余威，吹拂过少年的发梢衣角。

    神千落的银发被笼罩在黑袍之下，偶然流露出的几缕银发，依旧像绸缎那般雅致精秀。

    无言的这一刻，她忽地发觉，这位一直以来谋划着大局，从容挡在自己身前的神明前辈，或许并不只是表现出的那样爱笑爱闹。

    他正以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压倒性威势的神情凝沉金瞳。神明身姿颀长，衣袂翩飞，没由来的刹那，她甚至幻视了和璃月岩神一般无二的，君主似的身影。

    高天之上隐约传来了几声碎语，神千落嘴角极轻地弯起一分，竹箫飒然扬起曲调。

    肃穆悠长的箫音朦胧了整片空间的感官，在身后芙宁娜愣神的这一霎，瞬息穿透天空的壁垒。

    他联系上了天空岛。

    「这是……」

    模糊而扭曲的声音沙沙了一瞬，顿时传递来无比的震撼与激动，「难道，是你！？少主……少主！！是你吗！？」

    「我还以为……我的少主，原来你没有……」

    神情没有为对方的激动变化分毫，神千落轻声回应，嗓音不大，却令通讯的对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必过多挂念，按计划行事。结果有我。’

    「…」对面的声音大抵停顿了一下，喟叹似的苦笑，「你消失这么多年，计划果真没有偏差，毕竟你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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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多，身处最关键的时期，我重申一遍。’空间的扭曲瞬息万变，神千落侧眸瞥向有所察觉的芙宁娜，简明扼要起来，‘不要背叛我……’

    说着，他微微顿了一顿，莫名化作轻柔的呢喃，却透出极端的轻稳和威厉，‘也不要…背叛他。’

    「……」对方似乎也随之无言了一会，忍不住苦笑出声，「哈，你从来都是……神千落，自始至终，你……」

    后续的话语被少年抬手间屏蔽，空间在这一刹恢复常态，芙宁娜接上了方才的动作，愣了一下：“欸？刚刚这是…？”

    淡笑一声回眸，神千落歪过脑袋，再度人畜无害地拐起语调：“想必是水神大人拯救了自家的枫丹，欣喜若狂之下，由内而外地精神恍惚了罢~”

    “是，是这样吗？”芙宁娜被他说得一怔，无端觉得颇有道理，可方才少年回眸的一瞬，她总觉得自己惶恐了刹那被君主注视的恐怖压迫感。

    好像发自身心的恐惧和膜拜之意充斥心田，又伴随着少年的一声轻笑，彻底烟消云散。

    仿佛眼前的依旧只是一位和煦玩味的神明前辈，仿佛刚才幻视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是这样吗……

    芙宁娜认真思考了一会，终是扬起嘴角，接上了神千落的话茬：“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听从前辈的说辞了。”

    只不过，作为最专业的演员…

    她才不相信哦。

    轻快地上前几步，少女追上了她的神明前辈：“之后，我会和镜子里的我一同处理枫丹的事情，前辈接下来是打算…？”

    并肩走出幕后空间，神千落俯瞰着重获新生的水之国度：“嗯……正事了结，我也应当…去见见那维莱特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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