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忽然而已，夏天歌静静念叨起这篇诗词，这原先是刘长青告诉她的。据说是一个叫陈亮的人写的，这诗大体的意思不过是陈亮感慨于那些氏族的懦弱，不敢收复山河，因而落下嘲讽。
可单单这一句，却让夏天歌有些迷茫，进而不自觉地将其引申起来。在刘长青所述说的漫长历史之中，王朝的更替，英雄的落幕，时局的巨大动荡。最后安稳下来，不过成为了一些新旧氏族的议论。
这...似乎是理所应当，且绝对如此的。如今夏天歌的眼光透过了漫长的岁月，好像也有些不自觉地认同了。新生的氏族理所应当的拿些权利，渐渐取代了旧的氏族，开始重新掌控百姓的生死。
如此循环，似乎是百姓的宿命。但，自己发现了，一缕别样的微光。氏族并不总是事情的常态，氏族出自于百姓，倘若让百姓监督，百姓建议，是不是可以阻止这些呢？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从未有过先例，夏天歌自然也找不到参考，可她总是要踏出这一步，才能知晓答案的。她的时间似乎是不多了，她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而周围的伙伴，也已经开始变成了新的氏族。
待到自己一死，神明再次启程，这里大概又会变成那种样子吧。夏天歌面色苍白，似乎是很没气力的样子，她瘫倒在椅子上静静地想，想了很久很久。
“您是说...您会离开吗？神明大人？”
“嗯...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所有的一切，我都没有插手过，它们都是你们自己做到的，一步一步。自然最后也是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不久之后，也不再需要我了，毕竟我只是一个引导者。到达目的地之后，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嗯...是这样的。只是您什么时候走呢？”
“再看一看吧，待到你死后，我便会走了。”刘长青摸着下巴，认真地对上夏天歌的眼睛，继续说道：“不过...这话未免太不留情面了吧？”
“不会的。”少女摇头，回应道：“人都是会死的嘛！那也是不要紧的。”
“......”刘长青盯着女孩，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她又凑近，看了很久。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虚伪与不甘，那是一种...阐述事实的平静。
百姓之间，行动起来了，似乎是每一天都有新的进展，那些个贪官污吏，纨绔才子，全部落下马来，站在众人面前瑟瑟发抖。
事情，好像真的和预料到的一样，在缓慢进展着。只是......京城那边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激烈了。
“大家！快来看啊！又发新告示了！”有人高呼，又叫上许多人聚集起来，将那发布公告的地方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上面金灿灿的大字写着：所有百姓，绝不姑息养奸者，作恶者，无论恶之大小，一并处之！妄言者，应当同样处置！
“呼！这未免太严重了吧？”有人小声议论，可是大家都不做声，和没听见一样，但也没走，还是围在那处高栏前，静静站着。
“小神官说得好啊！”一个书生叫了出来，引人注目，他说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既然那些人做了恶，便留他们不得！谁晓得他心里是不是怨恨咱？所以一定要全部打到！斩草除根！”
众人面色各异，似乎都觉得这书生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是也仅仅有几分。因为这话细细想去，还是有些很不对劲的。可是不对劲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终于，之前那位百姓说道：“可这未免太严重了吧？小神官之前，也是个慈悲的，神明也是，只要让他们改过自新就好了！”
“你怎么能确定他们改过自新了？你是他们？”书生向前一步，咄咄逼人。
“我...我....”
“你说不出个所以然，还在这里妄言？你这么做，不正是小神官想的妄言者吗？”
“我...我怎么会是妄言者！”那人见大家眼神不对，连忙出声。
“不是妄言者？你凭什么帮他们辩护？与他们有恩？不还是连带的关系吗？”书生意气风发，轻而易举地将那人批驳道，那人吓了一跳，瘫软在地，再难拼凑出一句话来。
众人便觉得，这定然是他做贼心虚了，要不是做贼心虚，何必如此慌忙？于是大家齐齐将他抬起，都放在那菜市门口，以示公众了。
而这样的情况，如同瘟疫，不！比瘟疫还要可怕！它蔓延得极快，比公告更快，比千里马更快，甚至比刘长青飞起来还要快！
有时候地方的公告还没有发出去，他们便已经开始了揪人，要将那贪污者，行贿者，以及和他们有点关系的人，全部揪出来！
一时间，众人热情高涨，不知疲倦。
“这就是你的好方法？我们的势力，反而更少了！那人前些个日子还和我一并喝酒呢！今天就被拉到菜市门口，砍了！脑袋一个碗大的疤！你晓得多可怕吗！”一个人指着一处空地，大声叫喊。
而与他说话的人却并不恼怒，反而喜上眉梢，他说：“就是要闹起来！你不知道，那也没关系，天欲使其亡，必要使其狂！他们现在狂起来了！在我们手下狂起来了！谁敢阻止他们？没人敢！就是要这样！”
“你疯了！”
“我没疯！最好是要继续的，我们再添一把火！我们可没有违逆小神官的指示，我们是将它们放大了而已！谁会怪到我们头上？你啊！等着吧，小心一点，躲一躲风声，只要撑过去，就万世太平了！”
众人沉默，都不做声。
夏天歌说：“贪污腐败者，总是会有的，我们需要不断自省，将它们揪出来！”
公告：凡一县之地，一月之内，必要有五十腐败贪污者的指标，指标未成，便是不忍！也要杀头！
夏天歌说：“哪有那么多人给你们打杀？这指标一来，上骗下压，谁还有心思做事？”
公告：京城一处，已经率先垂范，抓住落马官员，军队统领！望大家切莫停滞，继续努力！
总之，似乎大家都在咀嚼着夏天歌的话语，定是要从里面咬出一点味道，最后得出来的东西，反而大相径庭了。
但，却不能说它错，因为这也是其中一个方面。所有也只好一并当了真，要当做指示来做了。
于是人人噤若寒蝉，随着禁令的出现，有人夸，有人骂，有人默不作声，有人声嘶力竭地嘶吼，辨别。
直到最后，一个巨大的人物，落马了！
那便是军队统领，那位中年人。
夏天歌知道这消息，先是一惊，待确认时，那中年人据说已经畏罪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少女脸色苍白，也只是止不住地摇头，希望将这不明的阴霾从脑中丢出去。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乱了，可夏天歌不能停止，因为还有许多自己所知道，所知晓的，那些人。还没有被打到，还没有被清算。只要她一死，他们就会回来。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力量了。
她劳累太久，再没有一丝力气了。
她病倒了，在一个房间里，气息萎靡，就像是婴儿的呼吸一样小。可是夏天歌毕竟是一个少女，这呼吸，就完全使用不上了。
“你...就快要死了。”刘长青握住少女的手，声音再次回荡在她的内心。
“我好像...失败了...”少女似乎想要摇头，可是混沌的脑海里，她也不知道能否做到，而她只是叹息，有些悲凉。
“我死之后...您就要走了吗？”
“嗯。”
“那...我向您证明了，我——”
“证明了！很不可思议。”
“嗯...”夏天歌的声音变小了些，她的意识停留在脑海里，嘴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是从那微小的眼缝里还看得出一点点光亮。
在念头停留的最后，夏天歌轻轻对着脑海里的那道声音说：“那么...我的神明啊，请不要因为惧怕而不敢去尝试...”
“......她一直知道么......”刘长青微微愕然，不过那位少女已经不会回应她了。这具脑海空间中，也只是飘荡着那句话，不断回荡在刘长青眼前。
“不敢...去尝试么？看得还挺远。”刘长青这样想着，她收起神念，睁开眼睛。
“神明大人！小神官她？”
“死了。”
“那您......”
“我是要走了，不会再来了。”
“哦哦！那好吧，那就祝您旅途愉快！”
刘长青抱着少女的尸体，慢慢走到门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浑身弥漫出一股寒霜，可是当她看见少女的尸体时，这寒霜却没有降临，而是收了起来。再不见了。
凡人的事情，就留给凡人自己做吧。毕竟你总是相信他们的。
她这样说着，走到房间外，身前，夏天歌的尸体便化作了飞灰，消散不见了。
众人见此一幕，方才知晓刘长青的神明之位所来非虚，于是不由地暗中责骂起夏天歌，没有将这一情报全部说出来。
而刘长青刚想要离开，察觉到他们的所思所想后，脚步一滞。
毕竟......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
她这样想着，又回到房中，里面不久便传出许多哀嚎。
而当这一切做完，已经是傍晚了，那金黄的落日也快要消失不见了，至于这里以后会怎么样。刘长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