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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假面流民戏
    行至朱雀巷口,郑吣意踩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停住脚步,回头望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谢淮钦。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她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洒脱不羁。

    “不必再送了。”郑吣意刻意冷下脸,余光却偷偷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

    谢淮钦执袖行礼,衣袍在暗影中勾勒出沉稳轮廓:“好,郡主今日约谈的破庙偏僻,往后若要外出,可告知一声。”

    她垂眸时,烛火在睫毛投下暗影,语气含着几分不容察觉的涩意。

    “毕竟......如今世道不太平。”

    郑清逸咬了咬唇,原以为她会纠缠,此刻这般疏离反倒让心口发闷。

    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

    “郡主留步。”谢淮钦上前半步。

    “若想借皇后之手,需在城郊设伏取证。”

    郑吣意忽觉谢淮钦这布局细致得反常。

    抬眼望去,却见她长睫掩住眼底情绪:

    “这队商贾起码还需三日才可出汴京。”

    “郡主若信得过,可......”

    “谁说我要跟你合作?”郑吣意别过脸。

    心里莫名发堵,“我自会有法子。”

    嫣儿悄悄拽了拽谢淮钦衣角。

    压低声音道:“大人……您....”

    话未说完,就被主子力道极大地一把揪住后领,小丫鬟扑腾着四肢,像只被拎起的小猫:\"郡主!疼疼疼......\"

    \"多嘴!\"郑吣意拖着人转身就走,绣鞋在石板路上踩出急促声响。

    嫣儿被拽得跌跌撞撞,还不忘回头朝谢淮钦挤眉弄眼:\"大人……郡主……她......唔!\"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谢淮钦立在原地,望着那抹倔强远去的身影,嘴角不自觉扬起。

    眼底满是温柔与欣慰,曾经需要护在身后的小姑娘,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只是这嘴硬心软的性子,倒和从前一般无二。

    \"大人啊,别看了,都进府了。\"

    影风不知何时从暗处闪出来,嘴角挂着揶揄的笑,目光在主子脸上来回打量。

    谢淮钦这才惊觉自己唇角还噙着笑意,耳尖微微发烫,忙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

    \"咳咳......本官只是在思索王崇之私运铁器一事,哪里在看旁的?\"

    话落,转身便走,衣袍带起一阵风,试图吹散面上不自然的神色。

    影风快步跟上,憋着笑道:\"是是,属下瞧大人方才那模样,还以为......\"

    \"休得多言。\"谢淮钦沉下脸。

    加快脚步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可眼底残留的温柔却怎么也藏不住。

    \"明日巳时前。”

    “务必查清今日那帮人交易的底细。\"

    夜色渐深,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次日,浣衣局蒸腾的水汽裹着皂角香,阿珂刚将最后一筐洗净的宫绦挂上晾衣绳。

    管事太监老周突然拽住她袖口,神神秘秘将她拉进柴房,昏暗中,老周摸出块刻着并蒂莲的木牌,压低声音道:“郡主急信!”

    “城东破庙流民暴动,让你务必今日想法子,引皇后带人去!”

    阿珂摩挲着木牌凸起的纹路,忽然听见晾晒区传来尖叫,她掀开柴房草帘,正见小宫女香珠跌坐在地。

    怀里本该送去皇后寝殿的宫装散落一地。

    “这可怎么好!”

    香珠抱着崴伤的脚踝大哭。

    “皇后娘娘申时就要穿的衣裳......”

    “莫慌。”阿珂蹲身拾起绣着金线凤凰的襦裙,指尖拂过绸缎上的暗纹。

    “我手头上的活计都干完了。”

    “这差事替妹妹揽下了。”

    她将竹篮挎在臂弯。

    踩着木屐往椒房殿疾行,故意走得匆忙。

    鬓边银簪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转过垂花门时,忽闻鸾铃清脆。

    阿珂慌忙伏跪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石板,凤辇停在三步开外。

    鲛绡帘被白玉般的手指挑起,皇后的声音裹着香传来:“抬起头来。”

    阿珂缓缓抬头,余光瞥见皇后凤冠上的东珠在阳光下流转华光。

    “数日不见,你竟在浣衣局当差?”

    皇后指尖轻点扶手,鎏金护甲映出冷光。

    “可是冲撞了太后?”

    阿珂叩首时,鬓角碎发垂落:

    “奴婢不敢,只是自觉年岁渐长,侍奉太后力不从心,倒不如将机会让与年轻宫娥。”

    “浣衣局虽辛苦,却能为宫中尽绵薄之力。”她声音发颤,倒真像被磋磨许久的模样。

    皇后盯着她被碱水泡得发红的双手,忽然冷笑:“倒是有自知之明,只是本宫记得,你从前在太后跟前伺候时,最是眼明手快。”

    阿珂猛地抬头,眼中蓄满泪水:

    “回娘娘,伺候太后靠的是机灵劲儿。”

    “可奴婢如今......”她攥紧袖口。

    露出小臂上被木盆撞出的淤青。

    “洗衣裳要的是力气。”

    “奴婢这点本事在浣衣局倒正合适。”

    这话落在皇后耳中,倒像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鲛绡帘轻晃间,她俯身时凤冠上的步摇垂落光影,刻意放柔了声音道:\"起来吧。\"

    余光瞥见宫女上前搀扶时,阿珂垂眸避开的动作,越发笃定这是颗有用的棋子。

    鎏金护甲无意识地摩挲扶手。

    心中算盘拨得飞快:

    “这丫头在永寿宫侍奉八载,太后晨起必饮的茉莉香片要几成火候、听戏时最厌哪出折子、连梳妆时爱用的螺子黛产自何处,怕是比任何人记得还清楚。”

    “若能投其所好,在晨昏定省时奉上合心意的茶点,再寻些太后爱听的坊间趣事,何愁不得圣宠?”

    她心里虽盘计着,面上却敛了锋芒。

    朱唇轻启,语气尽是怜悯道:

    “本宫瞧着你做事勤恳。”

    “在浣衣局着实委屈了。”

    “明日起,便来我宫里伺候。”

    阿珂膝行半步叩首,声音带了哽咽:

    \"娘娘体恤,奴婢愿为牛马!\"

    垂眸时,她的嘴角勾起转瞬即逝的弧度。

    次日,早朝后,阿珂正替皇后整理经卷,忽闻廊下传来两名洒扫太监压低的争执声。

    “你可听说了?今早朝堂上丞相大人和御史大夫吵得面红耳赤!”

    年纪稍长的太监往掌心呵着气。

    “就为城东破庙那群流民!”

    “丞相大人要亲自带队施粥安抚。”

    “御史大夫却跳出来拦着。”

    “非说‘杀鸡焉用牛刀’,该由他去才是。”

    “嘶——”年轻太监扫着地的竹帚一顿。

    “听说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直叹气。”

    “两位大人谁都得罪不起。”

    “这事儿怕是要僵着......”

    话音未落,殿内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

    阿珂垂眸将《妙法莲华经》放进檀木匣。

    余光瞥见皇后攥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

    鎏金护甲在木案上划出细痕。

    “圣上为国事忧心。”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

    皇后起身时凤冠轻晃,眉间凝着算计。

    “阿珂,你跟着太后多年。”

    “可知她老人家最见不得什么?”

    阿珂福身跪下,指尖掐着裙摆暗纹:

    “太后礼佛半生,最见不得生灵涂炭。”

    “若娘娘能亲往城郊施粥,既解圣上烦忧,又显慈悲仁德......”她故意压低声音。

    皇后听后转身,东珠步摇撞出脆响。

    眼中却闪过了然:“备辇!”

    “本宫要去御书房伺候圣上用膳。”

    待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阿珂倚着朱红廊柱轻笑,她和谢淮钦这里应外合奏效了。

    而此刻城郊官道上,王崇之的铁器车队正疾驰着,她只需再推皇后一把。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皇后沈云栖带着精心准备的膳食款款而入。

    宋弋择揉着眉心,见她来到,神色稍缓:

    “皇后怎么来了?”

    沈云栖福身行礼,柔声道:

    “臣妾听闻圣上为国事操劳。”

    “特来伺候用膳。”

    说着,示意宫女将膳食摆开。

    “圣上,城东流民之事,臣妾也有所耳闻,虽居六宫,却也不忍见百姓受苦。”

    “若臣妾能前往城郊施粥安抚,一来可解您烦忧,二来也能为百姓尽些绵薄之力。”

    宋弋择闻言,眼中闪过惊喜。

    随即抚掌大笑:“正合朕意!”

    “丞相与御史大夫争执不下,朕左右为难,倒忘了还可以如此。”

    他起身走到沈云栖身边,目光赞许。

    “以皇后凤仪亲临施粥,既显皇家仁德。”

    “又可平息朝堂纷争,如此两全之策。”

    “皇后当真聪慧。”

    话音未落,宋弋择抓起笔在奏折上疾书:

    “来人!即刻传礼部拟旨,备齐皇后出宫仪仗、粥米物资,辰时三刻前必须妥当!”

    “再命禁军统领率三百精兵护驾。”

    “不得有误!”

    太监总管弓着身子疾步领命,殿外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传唤声。

    沈云栖望着宋弋择雷厉风行的模样,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温婉:“圣上心急。”

    “倒让臣妾措手不及。”

    宋弋择回头展颜一笑:

    “事不宜迟,早去早回。”

    “待皇后归来,”

    “朕要亲自听你讲流民们的笑脸。”

    宫墙外,晨钟刚响过三声,载着粥米的车队已碾过青石板路。

    而另一边的破庙后巷,郑吣意斜倚着斑驳的土墙,接过嫣儿踢过来的水囊猛灌一口。

    粗布麻衣裹着她纤细的身形,鬓边还沾着几缕稻草,倒真与寻常百姓无异。

    谢怀钦蹲在不远处摆弄竹筐,假胡子随着动作一翘一翘,活像个市井货郎。

    “你这招还不错嘛。”

    郑吣意用袖口抹了把嘴角。

    “找些乞丐来,再找些人扮作流民。”

    “亏你想得出来,就不怕事情真闹大了。”

    “届时捅出娄子?”她故意板起脸。

    可眼底跳动的笑意却藏不住。

    谢怀钦忽然凑近,身上沾着的干草碎屑簌簌掉落:“有郡主配合,此事定不会有问题。”

    她压低声音,眼里闪过狡黠。

    “不过郡主这身粗布衣裳。”

    “可比宫装更衬你这张冷脸。”

    郑吣意抄起地上的枯树枝作势要打。

    却被谢怀钦灵活躲开。

    “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她佯装恼怒。

    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树枝。

    “以前那副沉稳样子去哪了?”

    “如今这张嘴倒学得像泼皮无赖。”

    嫣儿在一旁抿嘴偷笑。

    忽然指着巷口压低声音:

    “郡主,有人来了!”

    三人瞬间敛去嬉笑,混入正往破庙聚集的“流民”队伍,谢怀钦顺手扯了片枯叶别在郑吣意发间,指尖擦过她耳际时,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别开脸。

    远处传来隐约的车马声,混着几声刻意放大的咳嗽,她们布下的局,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