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岭的目光如同两道沉甸甸的探照灯,缓缓移向洪鸣。
    洪鸣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滚烫的砂石,声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嘶哑和决绝:
    “我认为……陈炜同志……适合书记的人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我保留我的看法……我投陈炜一票。”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臂,那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举了起来,像一面在风暴中倔强竖起的旗帜。
    洪鸣的手臂还未完全落下,宣传部长陈达几乎是立刻响应。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同:
    “我认同!投陈炜一票!”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洪鸣,又迅速垂下,但那瞬间的眼神交汇,已然将两人的立场捆绑得密不可分。
    白岭看着这一幕,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讥诮的弧度。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目光平静地转向了梁友。
    梁友端坐在那里,如同深潭般平静。
    他微微垂着眼睑,镜片后的目光在无人可见的深处飞快地流转,仿佛在无形的棋盘上推演着最后的残局。
    几秒钟的沉默,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拉长。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皮,迎向白岭的注视,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弃票。”
    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三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深水,激不起半点涟漪,却宣告了他选择置身于这场最后的角力之外。
    白岭面色如常,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
    投票的闸门就此打开。
    其他常委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依次举手表态。
    空气里只剩下举手时衣袖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低沉的“支持穆也”或“支持陈炜”的简短宣告。
    最终,轮到了白岭。
    他没有丝毫犹豫,沉稳地抬起手臂,那只象征着秀水省最高权力的手,稳稳地举在空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穿透力:
    “我支持穆也同志。”
    尘埃落定。
    计票结果无声地浮现在每个人心头:
    陈炜,三票。穆也,五票。
    白岭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清晰地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既然人选已经决定了,那就尽快到任。今天的会,就到这里。”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任何人,极其缓慢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白瓷茶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他的指缝滑落。
    他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如同一位谢幕的指挥家,端着那杯象征权力与谋略的残茶。
    在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后,洪鸣的拳头狠狠砸在红木办公桌上,发出“咚”一声闷响,震得笔筒里的钢笔跳了一下。
    他指关节瞬间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像几条愤怒的蚯蚓在皮肤下扭动。
    “白岭……这个老狐狸!”
    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达坐在对面的皮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
    “老洪,”
    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目光落在洪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白岭书记……权威甚重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准确的词,但最终只是重复道。
    “很重。”
    洪鸣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簇烧红的炭火,盯住陈达。
    他当然懂陈达这轻飘飘一句话里裹着的千钧分量。
    “权威甚重”——这几个字,慢条斯理地割开他心头的愤怒,露出底下更冰冷的现实。
    陈达是在提醒他,也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白岭,这个坐在秀水省一号位置上的男人,依旧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冰山,牢牢地、不容置疑地掌控着整个秀水省的棋局。
    洪家?
    短时间?
    不,恐怕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洪家都难以与之正面争锋。
    这股威势,这股深不见底的控制力……洪鸣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早已被尘埃覆盖的名字——林家。
    当年盘踞在秀水省,根深叶茂,一度只手遮天的林家。
    那时的白岭,还是需要看林家脸色的。
    可如今……洪鸣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混杂着不甘和屈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白岭此刻展现出的掌控力,比起当年巅峰时期的林家,竟也……不遑多让!
    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林家当年是明面上的张扬跋扈。
    而白岭,是水面下的暗流汹涌,是看似平静无波却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海漩涡!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洪鸣的目光从陈达脸上移开,落在那只刚刚砸过桌子的拳头上。
    指关节处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失态和无力。
    他颓然地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昂贵的真皮发出轻微的呻吟。
    随后,他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
    陈达忽然低声道:
    “文铭今天下午去了金鼎公司。”
    洪鸣的动作一顿。
    他眯起眼:
    “去干什么?”
    “说是谈合作。”
    陈达的声音更轻了。
    “文铭进去半小时就出来了,出来时候脸色比较难看。”
    洪鸣忽然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他走到窗前,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声音低沉却带着股狠劲:
    “让洪晓把手脚弄干净。如果有人要查,就让他查个寂寞。”
    陈达应了声,然后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门被摔上的瞬间,他听见洪鸣在办公室里低声骂了句脏话——是对白岭,也是对自己。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