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天的锣鼓唢呐声由远及近，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八抬大轿，金顶红帷，四周缀满流苏璎珞，极尽奢华。

    周翊尘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

    按照礼仪，他需射轿门。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系着红绸的弓箭，挽弓，搭箭。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在战场上箭无虚发的大将军。

    三箭连发，稳稳射在轿门上方，寓意驱除邪祟。

    他放下弓箭，走到轿前。

    喜娘笑着唱喏，掀开轿帘。

    新娘子凤冠霞帔，盖着大红鸳鸯盖头，由全福夫人搀扶着，缓缓走出。

    纵然看不见面容，但那窈窕的身姿，优雅的步态，已足以令人心折。

    周翊尘伸出手。

    一只戴着精致金镶玉护甲、白皙纤柔的手，轻轻放在了他带着薄茧的、略显粗糙的掌心上。

    他的掌心滚烫，她的指尖微凉。

    两手交握的瞬间，周翊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狂野地跳动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收拢手指，将那微凉的柔软彻底包裹，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他牵着她，一步步跨过门口放置的马鞍（寓意平安），迈过燃烧的火盆（寓意驱邪），走入喜堂。

    堂上高座，坐着承安侯谢修和昭云公主，旁边站着满面笑容的世子谢翎。

    皇帝虽未亲至，却派了内侍总管送来厚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周翊尘和谢南湘相对而立，躬身行礼。在弯腰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盖头下传来一声极轻极快的低语：

    “木头，低头。”

    他下意识地照做，头颅微低。

    两人起身时，他的额头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了她的盖头边缘。

    隔着一层丝绸，他似乎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

    周翊尘的耳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礼成，送入洞房。

    喧闹声被隔绝在新房之外。

    铺着大红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上，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周翊尘拿着喜秤，站在床前，竟有些手足无措。

    喜娘和侍女们抿着嘴笑，却不敢催促。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才缓缓伸出手，用喜秤小心翼翼地挑向那方大红盖头。

    盖头翩然滑落。

    露出了一张足以令满室生辉的容颜。

    谢南湘今日盛装，妆容精致，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唇点朱丹，颊染胭脂。

    凤冠上垂下的流苏在她额前轻轻晃动，珠光宝气，却都不及她眸中流转的光彩动人。

    她微微抬起眼，看向他，唇角弯起一个明媚又带着些许羞意的弧度。

    周翊尘呼吸一窒，看得呆了。

    他早知道她是美的，京城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可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盛装打扮的模样，秾丽娇艳，如同最绚烂的牡丹，在他眼前灼灼绽放。

    “侯爷，该喝合卺酒了。”

    喜娘忍着笑，端上两杯用红丝线拴在一起的匏瓜酒杯。

    周翊尘回过神，接过酒杯，坐到谢南湘身边。

    手臂交缠，气息相近。

    酒液微辣，带着瓜果的清香，滑入喉中。周翊尘只觉得那酒意直冲头顶，让他有些晕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仪式完毕，喜娘和侍女们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这才笑着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喧闹彻底远离，只剩下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新房里陷入一种微妙而暧昧的寂静。

    周翊尘还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身体僵硬，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谢南湘倒是比他自在些，她抬手轻轻抚了抚沉重的凤冠，小声抱怨：

    “脖子都快压断了。”

    周翊尘立刻转头：“我帮你取下来。”

    他动作有些笨拙，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为她解开发髻，将那顶华丽的凤冠取下，放在一旁妆台上。

    青丝如瀑，瞬间披散下来，柔柔地拂过他的手臂，带起一阵微痒。

    少了凤冠的束缚，谢南湘舒服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周将军，现在，就我们两个了。”

    周翊尘对上她清澈又大胆的目光，喉结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词汇匮乏。

    谢南湘却往前倾了倾身子，靠得极近，几乎能数清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

    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混合着酒气，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

    “夫君……”

    她红唇微启，吐气如兰，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明显的戏谑和试探，

    “你还在……怕我吗？”

    这两个字，像带着细小电流，瞬间窜遍周翊尘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双单眼皮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克制和慌乱，被她这声“夫君”和眼底的狡黠彻底击碎。

    怕？

    他怎么会怕她。

    他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感到无所适从。

    是对怀中这轮骄纵又明亮的月亮，生怕唐突，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所有的犹豫、紧张、无措，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炽烈的冲动。

    他伸出手，不再是刚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紧紧箍进自己怀里。

    谢南湘低呼一声，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坚实滚烫的胸膛，隔着层层喜服，也能感受到那下面贲张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跳。

    她抬头，对上他骤然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凶戾之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暗沉沉的、翻滚着惊涛骇浪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谢南湘。”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我这个人，不懂风花雪月，不会甜言蜜语，这辈子，可能就只会带兵打仗。”

    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但既娶了你，便只有你。此生，绝不负你。”

    他的话，和他的人一样，直接，笨拙，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重量，沉沉地撞在谢南湘的心上。

    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执拗的认真，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颈侧，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

    “我知道。”

    她轻声说，带着满足的喟叹，

    “我的木头将军，这样就很好。”

    红烛帐暖，春宵缱绻。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的秋雨，敲打着窗棂，淅淅沥沥，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象征着“早生贵子”的干果散落在柔软的被褥间，无人理会。

    大红的嫁衣与喜服，一件件滑落在地，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指尖带着薄茧，抚过她细腻的肌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娇气的呜咽声被他以唇封缄，化作破碎而甜腻的低吟。

    他依旧是那个在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杀伐果断的冠军侯，此刻却在她身上，体会到了另一种全然陌生的、失控的悸动与疯狂。

    而她，也依旧是那个被千娇万宠、骄纵高傲的黑莲花郡主，此刻却心甘情愿地在他身下绽放，承受着他的探索与占有，予取予求。

    原来，坚硬与柔软，冰冷与炽热，杀伐与缠绵，并非不能共存。

    夜还很长。

    ……

    ??????????

    永和十九年，秋。

    冠军侯府的后花园，桂花开的正好，香气馥郁。

    已为人妇一年的谢南湘，褪去了几分少女时的娇蛮，多了几分慵懒的风情，正指挥着丫鬟仆妇采摘桂花，准备酿桂花酒，制桂花糕。

    周翊尘下朝回府，循着香气找来，便看到他的小郡主踮着脚，想去够高处一枝开得极盛的桂花，裙摆曳地，身姿曼妙。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快步上前，轻而易举地折下那枝花，递到她面前。

    “想要什么，让下人来。”

    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温柔，却自然地带上了熟稔的亲昵。

    谢南湘接过花枝，放在鼻尖轻嗅，抬眼睨他，眼波流转：

    “我就喜欢自己摘，侯爷有意见？”

    周翊尘看着她娇嗔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没有。”他低声道，“只是怕你摔着。”

    和初见时，如出一辙的理由。

    谢南湘在他怀里闷闷地笑起来，将脸埋在他带着朝露和淡淡松针气息的衣襟里。

    远处廊下，前来寻妹夫商议军务的谢翎，恰好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转身悄悄离开了。

    杀伐果断的将军，终究是被他那位娇蛮的黑莲花郡主，磨成了绕指柔。

    而这柔情，仅她一人可见，一人独享。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第10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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