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归燕村外的松林中,五十北蛮骑兵呈扇形散开,马蹄踏碎林间寂静。
为首的小队长举着火把,用生硬的北蛮语呼喝着什么。
顾南湘隐在一棵古松后,肩上的大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身侧,谢尘靠树而立,脸色仍显苍白,手中却稳稳握着一把石子。
“湘姑娘,他们就要进入埋伏圈了。”燕萧压低声音道。
顾南湘点头,看向谢尘:
“谢公子,你的阵法当真能困住他们?”
谢尘微微一笑,月光下他的侧脸清冷如谪仙:
“不是困住,是迷惑。松林地势复杂,我以石子布下疑阵,配合火把的光影,足以让他们自乱阵脚。”
正说着,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马蹄声,比北蛮骑兵更加杂乱急促。
又一队人马从西侧闯入,约二十余人,装束与北蛮大不相同——皮甲上镶着银饰,头盔上插着翎羽。
“西戎人!”
燕诚在不远处低呼,
“是央措玛的手下!”
顾南湘眼神一凛。
西戎大元帅央措玛的部下以骁勇善战着称,此时出现绝非偶然。
谢尘忽然轻声道:“西戎与北蛮表面结盟,实则各怀鬼胎。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低声对顾南湘说了几句。
顾南湘先是蹙眉,随即眼中闪过精光,向燕诚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林间忽然响起一阵北蛮语的呼喊:
“西戎狗贼!竟敢偷袭我军后方!”
几乎同时,另一侧传来西戎语的回应:
“北蛮猪猡!分明是你们先越界!”
误会在一瞬间点燃。
北蛮骑兵以为西戎人是来偷袭的,西戎人则以为北蛮人要对他们不利。
双方在林间混战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归燕村的存在。
顾南湘与谢尘并肩立在暗处,看着这场意外的鹬蚌相争。
“谢公子好算计。”
顾南湘轻声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互相猜疑?”
谢尘目光沉静:“利益结盟,最是脆弱。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点燃积怨。”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顾南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深沉的谋算。
这个看似清冷的世家公子,心机之深恐怕不输朝堂上的老狐狸。
一场混战,北蛮与西戎两败俱伤,残余部队仓皇撤离。
归燕村不费一兵一卒,化解了这场危机。
回村的路上,王羽喆难得地对谢尘露出赞许之色:
“谢公子这一手挑拨离间,用得妙极。”
燕诚也点头:“今日多亏谢公子。”
谢尘谦逊一笑:“侥幸而已。”
顾南湘走在最前,听着身后的对话,唇角微扬。
……
三日后,谢尘的伤势好转,已能自如行动。
这日傍晚,顾南湘循着香味来到村东头的小厨房,却见谢尘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
她愣在门口。
世家公子下厨,这画面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谢公子这是……”
谢尘回头,见是她,微微一笑:
“伤势好转,想略尽绵力,答谢各位这些日的照顾。”
顾南湘走近,见他正熟练地切着笋丝,刀工精细均匀,不由惊讶:
“想不到谢家公子竟精通厨艺。”
“君子远庖厨,姑娘是想说这个?”
谢尘手下不停,语气平和,
“其实这句话的本意,是劝诫君子怀仁心,不忍见牲畜宰杀时的惨状,并非不能下厨。更何况……”
他顿了顿,“独立生活,这些本是必备之技。”
顾南湘挑眉,挽起袖子:“既然如此,我来帮忙。”
二人配合默契,谢尘掌勺,顾南湘打下手,不多时便做出了四菜一汤:
清炒笋丝、红烧野兔、香菇菜心、葱烧豆腐,还有一锅香气扑鼻的菌菇汤。
晚膳摆在议事厅旁的偏室,王羽喆和燕诚应邀前来。
见到满桌菜肴,王羽喆先是惊讶,随即笑道:
“谢公子真是让人意外。”
四人落座,品尝之下,更是赞不绝口。
“这笋丝炒得脆嫩,火候恰到好处。”燕诚由衷赞叹。
谢尘谦道:“不过是些家常小菜,诸位不嫌弃就好。”
顾南湘默默吃着,心中对谢尘的评价又添了一分。
这个世家公子,与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膳后,谢尘邀顾南湘下棋。
月光如水,洒在院中的石桌上。
棋盘摆开,谢尘执黑,顾南湘执白。
“姑娘先请。”
谢尘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南湘也不推辞,拈起一子,落在右上星位。
初时,棋局平稳,二人落子如飞。
谢尘的棋风沉稳大气,顾南湘则灵活多变。
然而随着棋局深入,谢尘开始展现他“多智近妖”的一面,黑子如一张大网,悄无声息地将白子包围。
“谢公子的棋,如同用兵。”
顾南湘凝视棋盘,轻声道。
谢尘微笑:“棋局如天下,每一子都关乎生死。”
中盘时,白子已陷入绝境。
王羽喆和燕诚在一旁观棋,都不禁为顾南湘捏一把汗。
顾南湘却不慌不忙,执着一枚白子,久久不落。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喃喃自语,忽然眼睛一亮,一子落下,竟自断一条大龙的生路。
谢尘微微一怔,随即领会了她的意图:
“好一招弃子争先!”
这一子,看似自损,实则打破了黑子的包围网。
顾南湘趁机反击,白子如利剑出鞘,直插黑棋腹地。
“听闻夏帝近日又纳了一位美人。”
顾南湘忽然道,手下落子不停。
谢尘会意,应了一子:
“醉生梦死,不知大厦将倾。”
“北蛮内部也不太平,几位王子争权,老单于病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谢尘微微一笑,
“姑娘好见识。”
棋局进入尾声,原本处于劣势的白棋竟奇迹般扭转了局势。
当顾南湘最后一子落下,黑棋以半目之差落败。
谢尘看着棋盘,眼中满是欣赏:
“姑娘棋风凌厉,善于在绝境中寻找生机,谢某佩服。”
顾南湘抬眼看他:“是谢公子承让了。”
月光下,二人的目光在棋盘上方相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悄然滋生。
王羽喆与燕诚相视一笑,悄然退了出去,将这一方天地留给这对年轻人。
“听闻谢氏在南方影响力颇大。”
顾南湘一边收拾棋子,状似无意地道。
谢尘帮她将棋子归入棋盒:
“树大招风,如今谢氏也是步步谨慎。”
“那么……”
顾南湘抬眼,目光锐利,
“谢公子觉得,这乱局该如何破解?”
谢尘沉吟片刻,手指在棋盘上画了一个圈:
“天下如棋,不能只看一隅。北蛮、西戎、南夏,乃至各地义军,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要想破局,须得跳出棋局之外,纵观全局。”
“如何跳出?”
“北蛮强在骑兵,弱在内政;西戎勇在个体,弱在团结;南夏……”
谢尘顿了顿,”看似安稳,实则根基已腐。”
顾南湘若有所思:“所以……”
“所以真正的破局之道,不在强攻,而在攻心。”
谢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分化瓦解,合纵连横。待时机成熟,一击必杀。”
顾南湘凝视着他,忽然笑了:“谢公子果然不是寻常读书人。”
“顾姑娘也不是寻常女子。”谢尘回以微笑。
夜风拂过,院中松涛阵阵。
棋已下完,但二人之间的对弈,似乎才刚刚开始。
这一刻,他们都明白,对方不是池中之物。
而这乱世之中,两条原本平行的线,终于在这一刻交汇。
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但今夜这一局棋,这一席话,已在彼此心中种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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