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高耸的城门,汴梁城的喧嚣与繁华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人淹没。
    顾南湘勒马驻足,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景象。
    与她一路南下所见的凋敝村落截然不同,汴梁城内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道两旁酒楼茶肆鳞次栉比,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与粗布衣衫的平民百姓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与香料的混合气味。
    “好一个繁华汴梁。”
    王羽喆在她身侧低语,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北地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顾南湘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观察着街道上的行人。
    那些锦衣华服的贵族们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乱世与他们毫不相干。
    而穿梭其间的平民们,虽衣衫朴素,却也面色红润,显然在这座都城中尚能温饱。
    “先找地方住下。”她轻声道,“然后我要好好看看这座城。”
    他们在城西寻了间不大不小的客栈,取名“悦来”,位置既不显眼,又便于观察街面。安顿好后,顾南湘换上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装,发间只簪一支银簪,打扮成寻常富户千金的模样,独自一人走上街头。
    汴梁的物价之高,令她暗暗心惊。一匹上好的江南丝绸要价十两银子,一斗精米也要百文钱。
    她走进几家银楼和古董店,假意挑选首饰,实则打探行情。
    “小姐请看这枚玉簪,可是上等的和田玉。”
    一家名为“珍宝阁”的银楼掌柜热情地推荐着。
    顾南湘接过玉簪,指尖轻轻摩挲着玉质,忽然问道:
    “掌柜的,近来可有什么新奇玩意?我听说北边传来一种会发光的珠子……”
    掌柜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
    “小姐说的是夜明珠吧?那可是稀罕物,官府明令禁止买卖的。不过……”
    他神秘地笑笑,“若是小姐真有兴趣,三日后城西‘得意楼’有一场私下的拍卖会,或许能见到些新奇物事。”
    顾南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掌柜指点。”
    她正要离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大步走进银楼,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腰间佩戴的玉佩和手上的扳指皆非凡品。
    “苏少爷!”
    掌柜的连忙迎上去,态度比方才对顾南湘还要恭敬几分,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被称作苏少爷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柜台:
    “前几日定的那对翡翠镯子可到了?”
    “到了到了,就等您来取呢!”
    顾南湘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假装挑选首饰,实则暗中观察。
    这位苏少爷举止间透着纨绔子弟的做派,眼神却锐利得很,时不时扫过店内的客人,在顾南湘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位小姐是?”苏少爷忽然问道。
    掌柜的忙道:“是位生客,来挑选首饰的。”
    苏少爷点点头,没再多问,取了镯子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顾南湘状似无意地问掌柜:
    “方才那位公子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掌柜的笑呵呵道:“小姐是外地人吧?那是咱们汴梁城皇商苏家的少东家苏覃少爷。苏家做的是丝绸和茶叶生意,在江南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顾南湘记在心里,付钱买了一对普通的银镯,便告辞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她在汴梁城中四处走动,将重要街道、官府衙门、军营驻地都暗暗记下。
    第三天傍晚,她换上一身男装,贴好人皮面具,独自前往掌柜提到的“得意楼”。
    得意楼表面上是家普通的酒楼,后院却别有洞天。
    顾南湘出示了珍宝阁掌柜给的信物,被引到一处隐蔽的地下室。
    室内灯火通明,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物,正中设着一个赌台。
    顾南湘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静静观察。
    赌场中最为热闹的是比大小和斗蟋蟀两个区域。
    她注意到,苏覃也在场,正与几个富家公子斗蟋蟀,手下的蟋蟀骁勇非常,连赢三局。
    “还有谁敢与我的‘黑大将军’一战?”
    苏覃扬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场内一时无人应答。
    顾南湘目光扫过苏覃手中的蟋蟀盆,忽然起身:
    “在下愿意一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这个生面孔。苏覃挑眉:
    “这位兄台面生得很,不知用什么来赌?”
    顾南湘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谢尘留给她的信物,但她已事先取下玉牌,只留系着的普通玉佩。
    “这枚玉佩价值百两,就赌苏公子方才赢的所有筹码。”
    场内一片哗然。苏覃眼中闪过兴味:“好胆量!不知兄台用什么蟋蟀与我的‘黑大将军’一战?”
    顾南湘淡淡一笑,走到一旁的蟋蟀摊前,仔细挑选片刻,选了一只体型瘦小的黄翅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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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见状,纷纷摇头。苏覃也笑了:
    “兄台确定要用这只?莫不是要送我银子?”
    “试试便知。”
    顾南湘将蟋蟀放入斗盆。
    两只蟋蟀甫一相遇,苏覃的“黑大将军”便猛扑上去。
    顾南湘的黄翅蟋蟀却灵巧躲闪,伺机反击。
    几个回合下来,“黑大将军”竟渐渐落了下风。
    苏覃面色微变,仔细打量着顾南湘:
    “兄台好眼力。”
    最终,黄翅蟋蟀竟真的赢了“黑大将军”。
    场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顾南湘收好赢来的筹码,转向苏覃:
    “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覃眯眼看了她片刻,点头应允。
    二人来到赌场僻静处,顾南湘开门见山:
    “在下并非为赌而来,实是有事相商。”
    “哦?”苏覃挑眉,“何事?”
    “听闻苏家生意遍布江南,甚至与海外也有往来。”
    顾南湘压低声音,“在下有一批货,想借苏家的商路运往南方。”
    苏覃眼中精光一闪:“什么货?”
    “这个……暂时不便明言。”
    顾南湘道,“但报酬绝不会让苏公子失望。”
    苏覃打量着她,忽然笑了:
    “好,三日后,还是此地,我们再详谈。”
    顾南湘知他这是要查自己的底细,也不点破,点头应下。
    ……
    两日后,正值汴梁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夜幕降临,整座城池仿佛换上了华美的晚装。
    各色花灯悬挂在街巷两侧,造型各异,流光溢彩。
    猜灯谜的摊子前围满了文人墨客,杂耍艺人在空地上表演,引来阵阵喝彩。
    护城河上漂浮着莲花灯,烛光点点,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
    顾南湘带着侍女颂伊漫步在熙攘的人群中。
    颂伊是王羽喆为她找来的侍女,身手不凡,心思缜密。
    “小姐,那边有猜灯谜的,要去看看吗?”
    颂伊指着不远处一个围满人的摊位。
    顾南湘点头,二人挤进人群。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高声念着谜面:
    “‘半边鳞甲半边毛,半边水里半边岸,半边温良半边猛’——打一物!”
    围观者纷纷猜测,却无人答对。顾南湘微微一笑,轻声道:
    “可是鸳鸯?”
    老者眼睛一亮:“这位小姐猜对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不知是谁的马受惊,冲进了人群。
    顾南湘与颂伊被人流冲散,她回头寻找,却只看到攒动的人头。
    无奈之下,她只得随着人流向前。
    路过一个面具摊时,她随手买了一个白狐面具戴上,继续寻找颂伊。
    前方一座石桥之上,灯火格外璀璨。桥栏上系满了红色的许愿带,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顾南湘走上石桥,凭栏远眺,忽然注意到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戴着青鸾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一袭月白长衫,虽看不清面容,却自有一种清贵气质。
    他也正凭栏望着河中的莲花灯,似乎在等人。
    顾南湘的目光与他在空中相遇,二人俱是一怔。
    明明隔着面具,她却莫名觉得这身影有几分熟悉。
    这时,桥头又一个猜谜摊前传来喧闹声。
    摊主大声道:“这个谜可难了——‘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落叶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打一物!猜中的,这盏琉璃花灯就归他了!”
    众人纷纷猜测,却都不对。
    顾南湘凝神思索,忽然与那青鸾面具的男子异口同声:
    “竹夫人!”
    二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惊讶之色。
    摊主大笑:“二位同时猜中,这可如何是好?”
    青鸾面具的男子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顾南湘取灯。
    顾南湘却摇头:“既是同时猜中,这灯理应平分才是。”
    摊主为难:“这琉璃灯如何平分?”
    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清越:“不如这样,这灯归姑娘,在下另得他物可好?”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几分朦胧,却让顾南湘心头一震——这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摊主连忙道:“好好好,这里还有一柄檀香扇,也是难得的精品,就赠与公子吧。”
    男子接过扇子,向顾南湘微微颔首,转身欲走。
    “公子留步。”顾南湘脱口而出。
    男子停步回头,青鸾面具下的眼睛明亮如星:
    “姑娘还有事?”
    顾南湘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身后传来颂伊的呼唤:
    “小姐!可找到您了!”
    她回头应了一声,再转身时,那青鸾面具的男子已消失在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南湘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中琉璃灯的柔光映在她脸上,眼神复杂。
    “小姐,怎么了?”颂伊关切地问。
    顾南湘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人很像一位故人。”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灯,灯影摇曳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清澈如星的眼眸。
    命运的红线,在汴梁的灯火中悄然交织。
    未来将会是如何,一切都还未可知。
    花灯故人逢,便似有万千情丝流转化星河。正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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