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付完钱回来时，夏薇正好已经离开了。

    知月和夜姣在水榭里喝茶说话，素娥见到夜姣，眼睛眨了两下，才在知月身边坐下。

    她故作矜持，慢悠悠道：“小阎，这位是？”

    知月简单介绍道：“夜姣，我朋友。这是月灵上神。”

    素娥笑着笑着，僵了，小阎怎么就一句月灵上神？后面的朋友呢？心里突然就不平衡了。

    夜姣礼貌道：“见过上神。方才听知月姐姐说，血兽是被上神封印的，真是辛苦上神了。”

    素娥面容淡了下来：“区区一只血兽而已。”

    夜姣一时语塞。这算什么，差点把这座城给吞了的血兽，在她口中，只是区区而已？

    不愧是神。

    氛围显而易见的不对劲了，却不知具体哪里不对劲。素娥摆弄一只布偶虎，半分投入。

    夜姣猜不透这位上神的心思，只顾着跟知月一起沉默。知月无语了一会儿，起身道：“今天就先到这吧。改天来还散楼坐坐。”

    夜姣笑着，正要回应，素娥突然插进来一句，冷不防道：“……原来，你是一只九尾啊？”

    夜姣微怔。

    却见素娥一面托着腮，一面拎着小老虎，继续道：“你不在青丘待着，来人间做什么？”

    看似随口一问，却扎心了。夜姣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手心里开始冒汗，欲言又止。

    知月抢过问题道：“上神，你就这么闲吗？”她就知道，这人到这来，准没什么好事。

    如此带着攻击意味，大概也只有知月敢这么说了。素娥道：“我关心一下小阎的朋友。”

    “小夜她是我的朋友，还轮不到上神来关心。”

    素娥撇嘴：“小阎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知月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上神的人情要命。”

    素娥叹了口气：“看来，小阎还是不信我啊。”

    话音刚落，一股莫名的力量出现在周围。夜姣的心口传来剧痛，无情撕扯着五脏六腑，像是内丹再次碾碎，连挣扎都显得无力。

    “……姐姐。”夜姣抠住石桌，面色惨白道。

    见她忽然疼得说不出话，知月早就忍不了了，一咬牙，吼道：“素娥，你给我放开她！”

    一秒，两秒……

    “嘶……”

    夜姣周身被一层金光笼罩，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体内那洁白的内丹终暴露无遗。

    疯子。素娥要杀个人，轻而易举，或者说，不费吹灰之力。凭知月自己根本拦不住她。

    然而，内丹停止了半空中，没有进一步动作。

    素娥摆弄着小老虎的尾巴：“小阎，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这位朋友永远消失？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瞬间变为灰烬。”

    “……”知月的爪子伸了出来，默然几秒后，慢慢收回去，怜悯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冷血、残忍，从没真正尊重过别人的生命。”

    素娥顿了顿，抬头，道：“小阎，既然你知晓我，那也该知道，我要是真生气，这里，除了小阎，所有人都会死。而且，若不是我阻止血兽，这座城本来就应该消失了。”换言之，即使她毁了这座城，也不会被追究。

    再退一步讲，以她在神界的地位，和权力，追究起来，也顶多挨无上至尊的几句训斥。

    知月叹息，道：“行了，我知道你很厉害。”

    少见她服软，素娥不想逗她了，于是实话实说道：“九尾虽是妖，但也是神兽。内丹要比普通妖的纯净许多。小阎没有看出来，但我看出来了。你这位朋友的内丹受魔气侵蚀了。若没有神力净化，过不了几天就会被那股力量反噬，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金光散去，内丹重入体内。夜姣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她道：“多谢上神救命之恩。”

    旋即，以眼神示意知月：“姐姐！你们关系不好，能不能不要把我扯进来，我很脆弱的。”

    到底是心底愧疚，知月默默移开了目光。

    素娥道：“谢小阎吧。不是她，我没机会救你。”

    那倒也是。

    可不等夜姣又说什么，便见知月已经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她又头也不回道：“上神晚上还想吃什么，回去的路上我买些菜。”

    素娥：“……”

    傍晚。

    还散楼。

    阿佚准备晚饭，北风和凯风给阿佚打下手。赤瞳在三楼，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素娥刚回来，就说自己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去后院方便，晚饭再说。

    知月正在看一本坊间新出的话本，总是看不进去，净走神，不是小瞳的事，就是素娥的事，尤其后者，她完全不知道她来做什么的，要是真是闲的没事干，倒不用这么担心了。

    不知多久，不见素娥出来，知月合上话本，去后院找她，到了后院，才发现素娥不见了。

    知月只好以为，素娥应该是已经回天上了。不打招呼就走了，倒也符合那位上神的行径。

    松了一口气，回大堂。这时，阿佚做好晚饭，知月吩咐北风去喊小瞳下来吃饭。北风匆匆去了，耷拉着耳朵下来，说赤瞳叫他去死。

    知月只好亲自去，上了三楼，但还没敲门，就听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听她道：“我不饿。”

    知月隔着门：“是我。不饿也要吃点吧。”

    “我知道是你。我没胃口，不想吃东西。”

    知月叹息道：“那我们先吃了。什么时候想吃了，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

    里面沉默。

    平时晚饭，北风都会跟阿佚斗嘴，或是滔滔不绝，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如今，却比阿佚还沉默，凯风是，阿佚也是，安静吃饭。

    不太合理，小青都走了，没人管他们了，他们反倒学乖了。但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知月只好随口说了一句：“凯风，你没事吧？”

    凯风咽了咽，又把头低了低，往嘴里送了两口饭，才慢吞吞道：“我们没事的老板娘。”

    在知月的余光里，沉默的北风只是埋头干饭，旁边的阿佚瞟了他一眼，也安静吃饭。

    可能是听了素娥有关于他们的玉兔姐姐的事情，受了点打击吧。但他们早晚要知道真相。

    知月不予理会。

    吃完晚饭，想了想，又上了三楼，没敲门，直接推门。小瞳并不意外，她端坐在椅子上，抱着她那把短刀，用葛布不停地擦拭。

    “该吃饭了。”知月曲指，在门上敲了敲。

    第一遍没有反应。

    知月有点没了耐心，啧声，旋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两只手往桌子一拍，不耐烦道：“这是凶器，你再怎么擦，它也不会干净的……”

    赤瞳的动作一顿。

    知月继续道：“刀是刀，你是你，又不是你喜欢杀人，想这么多干嘛。真够无聊的。小瞳，你现在看起来，很！无！聊知道吗。”

    “……”

    赤瞳将刀收回鞘内，低着头，不看她一眼，道：“你说得对，我是无聊，无聊到除杀人，其他一无是处。你是这个意思吧？知月。”

    知月一怔，噎了一下：“……我不是这意思。”

    赤瞳可能知道话有些冲，攥紧拳头，隐忍道：“你别管我了，我说了，我今晚就会走。”

    知月坐到她对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托着腮想了想，便从身后变出一个小玩意。

    她动作缓慢，将那小玩意推到小瞳面前：“布偶兔，顺路买的……你看看，还喜欢吗？”

    赤瞳瞥了一眼，不语。

    见知月只是坐着看她，随后，她故作冷漠地把头偏向一边，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在这看她笑话吗？

    知月不假思索道：“就是，我本来打算由我亲自做的。但是呢，现在不是没有时间了么……”

    “没时间……知月，你还要逃避什么时候？”

    “……”

    赤瞳冷哼一声。

    知月气息一滞，旋即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我不会再向小瞳隐瞒了。相信我。”

    赤瞳嘁了一声：“我相信你，那你相信我吗？”

    继续道：“为什么不像几个月前一样拦着我？你不是答应我主人，你不是要看着我的吗？知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还要我说什么？”

    知月盯着布偶兔，沉默。赤瞳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布偶兔，狠砸在门上：“我不需要！”

    赤瞳用了一整天都在犹豫，她是不想离开的，知月不会没看出来，却还是要装作无事发生，给她买来布偶兔，还跟她说，没时间了……

    什么没时间了？！赤瞳此刻不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她说出真相，已经给足面子了。

    知月看了一眼兔子，过去捡了起来，然后勾起嘴角，笑了笑，漫不经心，且带着自嘲。

    “……”她在，笑什么？赤瞳看着她，十分不能理解，很气愤，很无奈，也非常心疼。

    知月深吸一口气，拍拍兔子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跟小瞳讲一个关于我以前的故事吧。曾经有一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曾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意义，大概就像小瞳的主人那样。可是有一天，她想走。我知道，她这一走八成是回不来了。但是，我并没有拦她。就像现在一样，我也不会打算拦着小瞳。想知道，我为何不拦她么？”

    赤瞳咬咬牙：“那人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知月叹息道：“我打不过她。就是这么简单。”

    “……”赤瞳懵了，打不过？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去送死，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却见知月又笑了笑：“玩笑的。若小瞳真想知道原因……就跟我去后院，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请再相信我一次吧。”

    犹豫了半晌，赤瞳才冷笑：“你这算什么呢？”

    知月毫不犹豫道：“算我的请求。我的事情要比小瞳想象中要复杂。原本，我是不打算在你走之前告诉你的。我可以选择沉默。”

    但她没有。知月也在试图挣扎。只是这种挣扎是矛盾的，是慌张的，是近乎不安的。

    囚禁在笼里的金丝雀，用美丽的羽毛去假装迎合所有从它身边路过的人，试图换来自由。

    但失败了。于是只能凭自己的力量挣脱牢笼。

    但是，它又习惯了伪装，习惯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它想安于现状。现在就让它立刻舍弃这些，接受一个突然降临的希望，这可能吗？

    即使如此，赤瞳依然想要试一次，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又何妨。

    她道：“我再相信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此时。

    后院。

    赤瞳站得笔直，怀里抱着布偶兔，目光倾斜一边：“我还没想好，要问你哪两个问题。”

    “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里面想问题也可以。”

    “什么里面？”

    赤瞳手心一凉，低头一看，是知月的手，却见知月用带着戒指的左手去触碰桃树。

    下一秒指尖没入进去，没看错，知月的手被树吞了。

    她回头笑道：“小瞳，我说的，就是这里面。”

    这棵桃树存在某种空间，想到空间，赤瞳想到龙渊，外面看没什么，里面却是人间炼狱。

    这棵桃树这么好看，应该不能和龙渊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赤瞳咽了一口唾沫，还想多问她一些问题，下一秒，她就被知月稍一用力给拉了进去。

    进去之后，第一眼，里面确实是一个空间，和龙渊的相比，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抬头仰望，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低头俯视，是浩瀚的星辰，夜空与大地颠倒，无比震撼。

    身后还是那棵桃树，只是此刻露出光秃秃的枝干，只有零星的几片花瓣挂上头，分明这里一丝风也无，还是摇摇欲坠，即将凋落。

    然后，赤瞳开始环顾四周，发现耳力嗅觉，都在这暂时失去了作用，不是听不到闻不到，而是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气息和声音。

    她道：“这是什么地方？”感觉既美又神秘。

    知月道：“冥界的某个地方，我借来用了。”她面向桃树，一双桃花目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她在谨慎时的本能的反应。

    赤瞳没发觉任何危险，比起这个，她觉得知月说的什么冥界，名字听起来本身就很危险。

    知月叹息一声，道：“上神，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在我面前。出来吧，别躲了。”

    音落，面前就浮出一个人来，淡淡金光从她身上散发，向四周扩散，不是素娥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