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茉莉正坐在卧烟阁的主室内,纤细的指尖掐着一颗蘸着糖霜的蜜饯。
突然听到这一声,手指一颤,那蜜饯滚到了桌子上。
她本能地站起了身,看向站在门口的人,神情有些局促“姑娘……你来了。”
霆霓已经洗过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原本合身的衣裳此时穿在身上已经显得有些宽大。
她一步步走近,看着茉莉精致的妆容“茉莉,你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姑娘……”茉莉神色有些为难“你怨我吧,那日在你房中着实乏闷,竟倚着床栏睡着了,后来迷迷糊糊竟被人掺走,我后来才明白那是去拜堂。”
“那你为何不说清楚?”
“姑娘!”茉莉加重了语气“当时满堂宾客在场,我若说出实情,岂不是让宗主难堪。”
霆霓微怔,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莫非你觉得与师父拜了天地之后,就不会让他难堪了?”
茉莉一时语塞,脸色也变得不自在了,坐回到椅子上,将脸扭到一旁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帮姑娘帮成了错……”
“茉莉,我感激你帮我……”她绕到了茉莉跟前,看她的眼神逐渐冰冷
“只是我做梦都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帮法。颜息,一定更没想到。”
茉莉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说道“提他做什么!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处处躲着我。”
霆霓闻言,嘴角不禁讥讽地轻翘了一下“他不该如此吗,你希望他像从前那般待你?”
茉莉怪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来你不了解他。别看颜息平时嬉笑怒骂,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从不含糊,你大概是忽略了,他现在该尊你一声师娘。”
霆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铮铮,如寒冬里的冰棱。
“不错。”
茉莉微微翘了翘嘴角,故作镇定地从桌上的水晶盘内衔起一颗殷红的蜜饯,塞进了口中。
可她那张小巧的脸颊已然煞白如纸。
出了卧烟阁,霆霓面色如霜。一路向北,来到落虹馆。
“师父。”
礼谦岚并不在前堂。
她径直走近内室,又换了一声。
果然,内室里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片刻后,礼谦岚推门走了出来,抬手整理着衣衫,将墨发翻整出来,显然他刚刚在午睡。
“你又叫错了称呼。”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经过,走向前堂。
内室的门没有合严,霆霓向里面看了一眼,礼谦岚惯用的一切起居用品,都整齐地陈列在房内的格子架上。
她走回前堂,看着礼谦岚问道“成亲以来,你一直住在这里?”
礼谦岚自顾自倒了一杯清水,默默地饮下,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茉莉离开这里?”
他放下杯子,一对清冷的眸子抬眼看她“离开?她家中早已无人,难不成让她去流浪……”
她立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于说道“当时,我同她说的是,若我迟迟未归,让她如实说出缘由,绝不是……”
“木已成舟,罢了。”礼谦岚打断道“女子名节为大,她既与我行了三拜之礼,便是我礼家之人,礼家自会予她温饱,护她周全。”
“……”
霆霓张了张嘴,似乎无话可说了,垂下头看着地面的砖花。
礼谦岚亦不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那我……回房了。”她低语了一句,缓缓转身离开。
原本,她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
她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个人,很可能也知道她出门的事。
当时,她脸上缠着纱巾,一路低头匆匆走着。
去往马厩的路上,竟生生撞到了一个人,她生怕被认出,忙垂下头,灰溜溜地走掉。
但事后想起来,从盛济运当时惊疑的眼神中,他好像已经认出了她。
但此时,这些没头没脑地的无稽之谈,她已经没有勇气向礼谦岚开口了。
说什么呢?
说盛济运要杀她?
礼谦岚会觉得她疯了。
——
茉莉丢下手中的蜜饯,纤细的手指移向了自己的香腮,皱眉轻轻“嘶”了一声。
吃多了甜,牙还是会疼。
她望向窗外,长风把糖霜一样的细雪卷成了漩涡。
她呆呆愣了愣神,索性披上了裘皮短氅,出门去吹吹凉风。
信步走到长廊的转角处,竟看到不远处有一人,身影无比熟悉。
那人见到了她,竟一转身,想易路错开。
“站着,你为何总躲着我?”她在风中喊道。
颜息僵在原地,片刻后缓缓转过头,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嬉闹的笑,走向她
“我怎么能躲着您,师娘。这不,师父事务繁多,我领了差事,正赶着去办。”
那声“师娘”叫得她神情一晃,但她很快又恢复了神色,走上前去,说道“从前怎不见你如此上进。”
颜息笑了,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转眼望向远处覆雪的亭台。
阳光有几分炫目,他英俊的眉眼被雪光晃得微微眯起“从前,心思放错了地方。”
她看着他,表情凝固在脸上,许久也没说话。
“师娘,我当真有要紧事,告辞了。”他如冬日初阳般一笑,转身离开了。
这个笑容刺痛了茉莉的眼睛,又像什么东西扎进了心里,尖锐地疼着。
——
霆霓再次出发赶去金陵,同样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让她最难过的是,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典当的碧玉琉红剑,已经被人买走,无踪可循。
她再次回到礼园时,已经是除夕的前一天。
茉莉见到她时,表情有些怪异“你,回来了?”
“……”
二人狭路相逢,霆霓站在她对面,奇怪他看着她。
茉莉被看得有些尴尬,讪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走了……”
霆霓的房间就在不远处,于是她下巴点了下那边,对她道“过去坐坐吧。”
茉莉心中并不想,但又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太没有城府,眼下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霆霓从桌下挪出圆凳,示意她坐。接着像话家常一样,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很希望我走吧。”
茉莉刚想坐下,闻言身子一僵,没有动
“姑娘说得哪里话,虽然你已经不是清平教的门徒,与礼园再无瓜葛,但这里依旧是你的家。”
霆霓端着一杯茶,重重地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掷地有声道“当然是!”
她自顾自地坐下,举头清冷地看着茉莉,嘴角缓缓翘起
“记得那是多少年前了,我和颜息贪玩,从校场逃去街上买糖吃,那个时候就像现在,快过年了,天冻得人发懵。
结果糖没买到,我们在长街的角落里发现了冻成一团的你,你连乞讨都不会,已经饿了三天了……”
茉莉脸色一沉,站直了身体,低头俯视着她“那么久的事了,姑娘说这个干什么?”
霆霓莞尔一笑“我只是怕你忘了,正因为这里是我和颜息的家,才会成为你的家……”
茉莉忽地轻笑了一声“姑娘是不是多想了,我可从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霆霓不再说话,端起她身前的茶,淡淡喝起来。
茉莉看着她,呆立了片刻,最后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次日,一年一度的除夕。
丫鬟端着端盘来到霆霓的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门“姑娘,今个是除夕,我给你送新衣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丫鬟又解释道“姑娘开开门吧,试试是否合身,宗主说姑娘又瘦了,尺寸比原来缩减了一些。”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丫鬟试着用力推了推那门,只听一声吱呀声响,门竟被她推开了。
她进了房里,四下环顾,房间里没有人。
床上的被褥叠着整整齐齐,桌上的茶盏杯口朝下摆放得整齐。
桌子上有一封信,她意识到事情不对,拿起了信件立刻跑向礼谦岚的书房。
信上的字迹不算好看,却工整干净。
“师父
我知道,我又一次叫错了称呼,可我终究学不会别的。
我走了,望珍重。”
礼谦岚的眉眼从轻薄的纸张后面露了出来,眉头微微蹙着,蓝灰色瞳孔里已然失去了光泽。
“传傲风和寒澈来见我!”他对着窗外的说道,就连声音也透着几分寒凉。
——
荷风苑后面的林荫路上,颜息正和几个同门从校场回来,一路上嘻嘻哈哈,说说闹闹。
虽是腊月寒冬,但几个人在校场上出了一身力气,此时都是热汗淋漓。
其中一个同门说“等下我们洗个热水澡,就可以开局了,今个除夕,师父不会约束我们。”
另一个面色激动,说道“我可得赢回来,去年就是你,把我的嘴里的金牙都赢走了!还有你颜息,你今天要是再敢放我们鸽子,以后别想找我们玩了。”
颜息漫不经心笑了笑“放什么放,鸽子还想在家过年呢。”
几个人正说说笑笑走着,只见前方路上有两人正大步流星迎面走来。
仔细一看,正是大师兄傲风和二师兄寒澈,二人神色凝重,似乎有什么要事在身。
颜息几个人辈分都低,立刻避到路边,给对方让开了路。
“这怎么找,一点线索都没有?”寒澈语气有些急躁。
傲风道“我们带人分头行动,你东南方向,我西北。”
傲风和寒澈匆匆路过他们身边时,颜息只隐约听到了这两句。
另外几个人都继续向前走了,只有颜息一个人还傻傻愣在原地。
其中一个同门发现了他,回头叫他“你想什么呢,快走啊。”
他万万没想到,颜息竟像中了魔,竟一下子朝傲风寒澈冲了过去。
他们都是辈分低微的弟子,平时和傲风寒澈这等师父看重的人,根本搭不上话。
虽说颜息入门早,在师父那里多少有几分脸面,但终究是个没有大本事的,排行在前的那几位根本没拿正眼瞧过他。
也不知他今天想干什么,大过年的,不是找不痛快嘛!
颜息突然冲到傲风寒澈前面“大师兄,二师兄……”
还未等他说话,寒澈立刻一个眼神杀飞过去“你做什么?”
“你们要去找谁?”
寒澈垂眼看着他汗迹津津的教服领口,眼神鄙夷“和你有什么关系。”
傲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颜息说道“你向来与霆霓亲近,你可知道她会去哪?”
颜息脸上抽搐了一下“她怎么了?走了吗?……她前两天也出过门,可最后一定会回来……”
寒澈抬眼看了眼日头,不耐烦道“别和他废话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傲风和寒澈走后,颜息依旧像失了魂魄一样呆愣在原地,任凭另外几个同门叫他都没反应。
其中一个同门正欲走回去拉他,谁料想,他竟像一把脱弦的箭,嗖地向反方向蹿了出去。
“你去哪?”他们声音还未落,颜息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几个人互相看看,无疑他们又被放鸽子了,而且被放得莫名其妙。 。